湘城,道体与魔胎(八)
【流光轴,绝品法宝,至多可晓通未来五百年事。
卷轴内,流光万丈,彩云萦盈,鸟雀啼啭,阵阵清风携裹花草香,破卷而出。见者,恍惚置身世外,可窥得日月更叠,乾坤变迁,数百年因果皆绘作一幅幅瑰丽画卷,垂挂目帘。
事毕,流光尽消。
窥天机者,若大梦初醒,虽再难寻异世,却犹可记得画卷,心目了然。
然,窥天机,违天道,妄念是因,阳寿作果,切记。】
“这意思,是说流光轴可预知未来?”许时文细细斟酌,倏然意识到什麽,惊得瞠目。
“那此前传的藏山仙人预言,莫不也是因这流光轴?”
白夏停顿须臾,点头,忆道:“父尊曾无意间提及,他们遇见藏山仙人时,仙人虽衣住清简,但一身仙风道骨,灵力浑厚,未有半分即将仙逝道殒迹象。
可他们离开後,不过短短两载,仙人竟无故灵殒,实在是蹊跷。”
少年的目光转而落至木匣上,“但倘若仙人是事先预感到大事,後用了流光轴,得出预言,却因违背天道而阳寿骤衰呢?”
“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世间竟真有能预测未来的法器。”纵然是山阴,也忍不住感叹,盯了盯空木匣,“流光轴是被人盗了?”
白夏摇头。
“当年他们三人,皆从仙人手里得到过一件法宝,父尊拿到的是七情锁,言以凡是万生灵境,唯独司徒枫手里的法宝,至今无人得知。但从这三个空匣子来看,恐怕正是那流光轴。或许正因仙人也预料到我们会来寻答案,才将空匣子留下,以作提点。”
另二人闻言一惊,沉寂须臾。
“若真如魔尊所言,那司徒枫恐怕早已用过。”
许时文皱紧眉。
能利用分阴咒去夺取他人气运的,皆是贪婪极具野心之辈,纵然再谨慎,也绝不会将这麽一个稀世珍宝白白放在手里蒙尘。
“只是,他会是何时用的?又是如何用的?”
“近段时日,不就正好有一个契机吗?”白夏轻笑,合上木匣。
看着那根银烛,他犹豫几息,擡起的手到底还是垂落下,就这样任它燃烧着,负手往屋外走。
山阴随在後,“是仙门大比。”
“不错,那时的炎炎已然是大乘境魔修,纵然司徒枫毫无保留,也根本不是对手。以他的性子,就算有各仙门相助,也必然会为自己留条後路。
此时用流光轴,再适合不过。只需提前施术法护好元神,若此一战,他肉身战死,元神可寻机逃脱,用一副新躯壳重新来过。
若此战他幸免活下来,亦能战後对外称病,在阳寿尽前,元神离体,非但重新来过,还能将一切推脱给炎炎,从而激化仙魔两门矛盾。”
“可,这说起来轻松,但元神夺舍也并非如此容易吧?”许时文存疑,“需有适合的躯体,还需阵法。”
若真说夺舍就夺舍,这修真界恐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白夏半侧过身子,勾唇,“若他早就选好了肉身,早就有了打算呢?”
这话听得许时文一愣。
片刻後,青年惊愕失色。
“是魔胎!”
山阴亦变了脸色。
“当初司徒枫费尽心思寻魔胎下落,又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将其夺走,我本还想不通,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借流光轴和仙门大比一战,既能看清未来事,又可金蝉脱壳,换得魔胎不坏肉身,可谓是早已筹谋好的一石二鸟计策。”
若仙门大比时,司徒枫再侥幸赢下,更能取得白秋的道体气运,便是一石三鸟了。
当这些疑惑点一一解开,即便是白夏,也不由得自惭,司徒枫这只老狐狸终究是更胜他一筹。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阴差阳错给了他谈判的机会。
少年看向那间恢复宁静的小院,驻足片晌,随後重新布好结界,这才离去。
折回万魔宫途中,再次经过雾界山时,白夏停下多观察了几眼。
夜色笼罩下的雾界山越发诡谲骇人,仿佛是一头游离在苏醒与沉睡间的凶兽,稍靠近些,便可能将它惊醒,届时不得不承受来自这头凶兽的怒吼与杀意。
都这个时辰了,若炎炎没出手,想必那只狐狸已经只剩骨架子了吧。
想及此,白夏有些痛快,又隐隐觉得扫兴,再不多待。
雾界山本就巍峨,尤其夜幕落下,天地混成一色时,奔涌血雾掩在其中,宛若与夜空里的云海相汇交织,衬得山峰直耸入云,高不可估。
而彼时,漆暗曲折山道上,一张符箓正浮在半空,燃着微弱星火,为仍一步步坚持往山巅跋涉的少年照亮前路。
少年周遭,妖魅浮影,鬼唳不绝,频繁朝遮于他顶空丶看似蛋壳实则坚硬无比的屏障上袭来,时而是突如其来像捶鼓般的重响,时而又似尖硬指甲滑拉的聒噪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终于,一声清亮脆响起。
叶离沐腕间的手环一分为二,裂开砸落。
紧跟着,早已布满划痕和细缝的屏障也在这一刻四分五裂,倒真像是被敲碎的蛋壳,散落一地。
少年却恍若不觉,既未表露丝毫惋惜,又未停下自己的脚步,仍迈着坚定步伐向山巅。
没了屏障遮挡,一只鬼魅飞来,猛地咬在他後膝,叶离沐骤然单膝顿地。趁此时,旁处又涌来几只,毫不客气啃食在他肩上丶手腕和後背。
清凝出鞘,像是月光化作的利刃,染了清凉寒意,飞舞穿梭,斩碎那几只鬼魅。
少年蹙眉,甚至未痛吟一声,便撑着剑鞘艰难爬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继续往前。
但还没走几步,便再次如珍馐美馔,被妖祟鬼魅争先恐後飞扑。
就连他踩在地上的血脚印,都能引来一路妖祟舔舐。
沉寂已久的雾界山,难得出现了一次“盛况”。
远在洞中的少女,此时正安静坐在石台上,微仰头,飘逸轻柔的裙摆铺在身下,宛若一朵花娇艳盛开。
她一双赤眸看似无神,仿佛寻不见聚焦处,实则却已穿透过层层石壁和茂密木林,目不转睛正望着那还不知退缩的少年。
他那身干净整洁的蓝白弟子服,被染作了她最喜欢的赤红。
他那张惹人欢喜的俊美面容,布满了一道道伤痕,鲜血淋漓,有些狰狞。
眼见那人这已是不知第几次趴倒在地,或因伤重,或是疲惫,挣扎良久,还未能爬起,尾随身後铺天盖地的妖祟鬼魅兴奋地就要扑来,白秋终还是坐不住,蹙眉并起两指,画了道诀。
山道上,那只被雪覆盖丶被风吹丶又被雨打的红纸伞时隔数月浮起,快速飞到了叶离沐顶空。
金光四绽,若雨滴密密洒落,甫一接触趴在少年身上的邪物,那东西便顿时嚎叫着灰飞烟灭。
不知过了多久,叶离沐醒来,似也发觉异样,翻过身平躺,望见了顶上那把小红伞。
失神片刻,他蓦然扬起唇角,面上漫开欣喜之色,坐起,浅浅一笑。
“炎炎,是你来救我了?”
白秋无言,思忖半息,两指驱着归霞伞绕他三圈,遂地点了点下山方向,示意他赶紧离去。
叶离沐自是也看懂,敛了几分笑意,多了许多失落,呆坐须臾後,仍像块不听劝的木头疙瘩,爬起,执拗地继续往山巅走。
归霞伞停在半空,踟躇不定,直至少年再一次被鬼祟缠上,才终于妥协,紧跟上去。
一柄伞,一簇火星,一个少年,便这样相伴安谧走了一宿。
清晨,第一缕曦光照进洞内时,白秋回神,起身步至洞口,沉默地立了许久。
沉重且掺杂着沙沙拖拽音的脚步声及近。
她不动。
紧接着一道阴影落下,挡住了洒在她面上的霞光。
她才终于擡头。
目光自那道修长却血迹斑斑的身躯上扫过,最後落在少年脸上。白日光线充足,衬得他满是血的面容更加触目惊心,也令少女心里骤地揪紧。
见到心心念的人,原本叶离沐欢喜无比,可待察觉对方视线落在他脸上时,霎地心惊,露出一丝慌乱,伸开长臂就要将人揽进怀里。
不料,早已虚脱乏力的身子支撑他走到此处已是极限,经他这一动,便彻底崩垮,想抱人入怀不甚变作了扑过去,牵带着没个防备的白秋也直直摔在地。
好疼……
她拧着眉,正要询问那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如何了,稍侧过脸,却望见一只红得欲滴血的耳。
白秋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别开小红脸,又恼又羞。
“你丶还不快起来。”
“哦丶好……”
叶离沐慌忙应,一手捂住少女的眸子,另只手撑着地,勉强支起身子。
抵在胸膛柔软的触感骤然褪去,他竟猛然一下生了些许遗憾和失落,不自禁垂下眸,瞥了眼少女随呼吸起起伏伏的……
少年面一热,飞快挪开眼,磕磕绊绊爬起,又背对着少女坐在地,浸满血渍的弟子服滚了一地沙土。
白秋不懂他为何蒙自己的眼,刚恢复视野,入目却又是一个透着许多虚弱的背影。
“你这又是哪一出?”她红着脸坐起。
不就是让他起来吗?那样贴着多难为情……
“我,如今是不是很丑?”
少年这一问,将白秋问得愣住,沉默良久。
不过,即便她不说话,叶离沐也能大抵猜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那日韩秉文的面具脱落,遭妖祟鬼魅啃食的脸上覆满丑陋伤疤,想来,他的脸并不会比那好。
她素来喜欢生得好看的,怕是也会嫌弃吧。
清凝落在一旁,少年两手搭在膝,攥紧衣摆,密长睫羽倾覆下,却仍遮不住他眼底的忐忑和卑微。
洞内少顷寂然,遂地一根手指轻戳上他後背。
“血雾造成的伤,唯有施术者可治愈。玄天宗那小道士,父尊没治,但你,我可以治好。”
叶离沐不答,也未转身。
又过片刻,那只手离开,本以为她是不耐烦收回,可很快,却再次落下,换成轻轻抚摸在他伤口旁处。
叶离沐身子一僵,不自觉绷紧心弦。
少女的手像是不忍弄疼他,若有似无,宛若轻羽擦过他的背,带出些许酥痒,传至四肢百骸,直达心底。
“你疼吗?我看着……倒是很疼。”
少年两手攥得更紧,指尖捏得青白。生怕是自己误会其意,他哑着声问出:“你哪里疼?”
白秋闻言,从後扯住他衣袖,再将少年的左手拽过来,掰开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这里。”
阅读大师兄又被魔头抓走了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rexue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