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道体与魔胎(四)
“自是因那日在玄天宗他布下傀儡戏,几乎耗尽了所有灵力,导致息境枯竭,乃至是破裂。而傀儡戏又属万魔宫禁术,他一个仙门弟子如此不知节制地用,过後难免会在体内留下禁制。”
觑了眼少女吃惊到以至于呆滞的神色,白夏顿了顿。
他这小妹当真是对魔宫外的事一概不知啊,难怪能安静待这麽久。
仙门中人执拗古板,对万魔宫偏见难消,他当然是不同意小妹与仙门弟子交往甚密,尤其眼下这副模样,入了魔,人人忌惮且憎恶,随时随地恐遭人中伤。
可若他不利用叶离沐,不下此招,小丫头怕是还得将自己关在屋里数个月。
权衡之下,他想,下下策,姑且也算是可行之策。
“你放心,父尊早已解了他的禁制,他暂无性命之攸。只不过,若再这般沉睡下去,就是不死,大抵也再难恢复到此前那样了吧。”
白夏鉴貌辨色,见身旁人闻言担忧得就差飞奔过去了,便装模作样再惋惜一句,“好歹也是百年难得一寻的剑修奇才,倒是可惜了。”
果不然,这句才落,少女便腾地下了地。
“兄长,我去看看他。”白秋直言道。
手一抓,被她抛在角落里冷待至今的无瑕剑飞来。少女不再等他应话,攥着剑便急步离去。
殿内骤然空荡剩他一人,白夏轻叹,摇摇头。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这才几句,就忍不住了。”
他随手拣起一块炙糕塞嘴里,满意地“嗯”了声後,便整盘端起,悠闲着步子往外走。
别说,世俗界的吃食确实还不错。
白秋抵至青山苑时,言攸宁正将窗台上的山茶花换下,转而插进两枝含苞待放的娇嫩素心梅。随後坐到床侧,顾自同尚在沉睡的少年说起了近几日的趣事。
虽一字未听进,但白秋亦不愿多作纠缠,便耐心等着少女说完,又带了几分担忧和惆怅离去,才终于现身。
寒风从窗角挤入,搅动了屋内残留的山茶花香气,淡淡的,凉凉的,沁人肺腑。
指尖轻勾,窗户被带紧,她这才步至床侧,垂眼,无声凝望着床上少年。
他睡得极安静,连呼吸声落入五觉灵敏的白秋耳中,都是极均匀轻缓,正如兄长所说,应当是无大碍的。
白秋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肩,意欲将人叫醒。
“小狐狸?”
可她断断续续唤了好几声,却都无人理会。
往常并非如此,纵然小狐狸话少性子又冷,可若是她呼唤,他便一定有所回应。
少女顿时有些急了,下意识要去探他眉心。
忽而此时,一道红光破开门,转个弯,毫不留情向她袭来。
白秋冷眸微凝,擡手接下。
侧目再望,来人是个女子,着一袭红衣,圈抱两臂,面上是一如既往地轻狂和傲然。可若再仔细瞧,她似还带了不少怒气,如此看来,方才那一击倒是也合理。
“你可算舍得来了?”
红蔷扯开嘴角,故意嘲弄,“我还以为,魔尊大人早就将他给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我没有。”短短三个字後,少女就再不辩驳。
她回头,打算继续去探少年息境。
“慢着。”红蔷将人再次拦下,“你是来看他,还是来害他的?你一个入了魔的,是打算将魔气渡进他息境?”
白秋手一顿,颤了颤,惊得又急忙缩回。
是啊,她都忘了,自己是魔。
“他为何不醒?可有何办法将他叫醒?”少女并未沮丧太久,便转脸急问。
红蔷将人打量几番,倒不觉得她的忧色是在作假,心头怒火这才稍稍散了些。
“你当真想救他?”
白秋点头。
沉吟片刻,红蔷翻转手腕,掌心端出一只卷轴来,扔给了少女,“他的息境虽已修复,但息境内的灵力浅若游丝,也难以主动汲取外界灵息,太过虚弱,自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这卷轴之上,记载了世间灵力充沛的天材地宝,你若能早日取来,对他恢复帮助良多。”
睨了眼仔细端详卷轴的少女,红蔷笑道:“我这小侄儿过往对你还算不赖吧?即便你是要栖妖府至宝逢春木,也二话不说双手奉上,今日这般,是拜你所赐,你为他寻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何况这点小事,对于堂堂魔尊大人来说,应也算不得难吧?”
白秋仔细看过後,沉默须臾,好生卷起,擡眼望去。
“算。”
卷轴上的每一样,都非凡俗之物,若想取来,不是难事,而是比登天还难的难事。
“不过,我会取来的,你们照顾好他。”少女又补上一句。
白秋收回视线,看了床上人片晌,持剑消失。
屋内沉寂了好一会儿,直至两道脚步声响起,云憬和方霓裳前後脚走进。
“你让她寻了什麽?”
“也没什麽。”
红蔷回神,哼了哼,提步至床榻前。给少年缓缓渡了些灵力後,收手,观其面色,随口应:“不过是极寒之地的冰晶,极炎之地的火种,极险之地的石岩,和极深之地的砗磲这些罢了。”
云憬沉吟,神色复杂地望着那女子。
“皆非俗物,这一路恐怕危险重重,你这是何苦?离沐并非一定要那些。”
“可若有,他能恢复得更快。”红蔷掖好被角,转身,坦白道,“况且,我也想看看她能为戈沐做到何地步。九尾狐虽一生只爱一人,那也得看看此人到底值不值。”
方霓裳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哼笑。
“自作聪明,你是折磨痛快了,待小离沐日後好不容易醒来,结果发觉心仪姑娘每日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的,我倒要看你怎麽交代。”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早在很多年前,方霓裳为取逢春木便去过栖妖府,结果恰巧遇上红蔷,二人交恶,这仇便也记到了现在。
两人再见面,总是三两句就能吵起来,眼看今日又要急眼,云憬无奈一叹,不得不混在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他看向熟睡的少年,“事已至此,就算我们再去劝魔尊收手,怕是也无用。但愿她真能安然取回吧,离沐若能早日醒来,也是好事。”
接下来的三日,他们再未见少女出现过。红蔷嘴里讥讽人莫不是打退堂鼓了,暗地里却忍不住用神识去探,发觉极寒之地的雪山上,时隔千年,当真出现了人的踪迹。可又迟迟寻不见少女,纵然再嘴硬,她也免不了忐忑。
毕竟至宝之地,若非危机四伏,这宝早就被人给掏空。能存上千年,自是有它的道理。
若真因她一时兴起,小丫头丢了命,她定会被戈沐记恨一辈子吧。
如此不安又过了两日,终于在第六日清晨,衆人在少年手心发现了一枚灵息斐然的冰晶。
红蔷拿近看时,无意触碰到床侧被角上整宿过去仍残剩的刺骨寒意,登时出神了好久。
接着,第八日晨,衆人在床畔一只茶盏里,又发现了无芯自燃的火种。
而第十二日晨,少年手心,正端着一块似砚墨般黑亮的石岩。
再之後,便是最漫长的十日。
终于在这日夜深时分,一道单薄身影踩着浓沉夜色,轻推开了屋门。
少女踩着步子,走到床榻前,锦靴着地,落下一个个湿淋淋的脚印。
她的衣摆湿答答的,还在不停往下滴水,最终随她站定,于地面上积出了一个小水洼。
深海里的寒意尚罩在她身上未退散,白秋哆嗦一下,坐在床沿,将手里白皙似玉的砗磲好生仔细塞进了少年手心。
她被水泡得皱白的指尖尚裹着寒气,碰到少年的手时,猝不及防袭来一股暖意,传向四肢百骸,她竟有些不舍,却不敢留恋,很快便分开。
在深海里浮沉十日,堪比她当年浸在寒水池里那段记忆,她眼下连调息运用灵力将自己烘干都做不到,哪还敢让本就病重的小狐狸给她取暖。
白秋凝望少年,良久,不作一语,只是默默又将卷轴翻出,打开,将就着透进窗子的淡淡月色,继续去研究下一件物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衣袖倏尔沉了沉,好似搭上什麽重物。
不解望去,白秋却见少年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松开砗磲,有气无力扯住了她的衣袖。
少女微愣,目光上挪,落在叶离沐睁开一丝缝隙丶似清醒又懵懂的眸子上。
“炎炎……”
直至那声微不可闻的呼喊落入耳,白秋终于回过神,满面喜色地应了声。
她终于在少年眼里看到了一抹光亮。
随後,又眼睁睁望着那只手松开她衣袖,擡高似是要触碰她的脸,可至半途,却因无力又骤然往下垂落。
白秋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
结果,那只宽掌带着暖意,反将她的手裹住,攥得紧紧,仿佛不打算松开。
少年似是安心许多,再次闭上了眼。
她安静坐了会儿後,将卷轴收起,眉眼间染开几许笑意,望着少年……
翌日,暖阳透过窗子照进屋,爬上床榻,暂歇在少年眼睑时,他密长的睫羽轻颤了颤。
挣扎一番,叶离沐终于睁开了眼。
仿佛睡了好长一觉,他意识混沌不清,呆愣盯着屋顶好半日,才终于整理好思绪。
对了,那日是仙魔大战,他力竭时,看着炎炎被带走……紧接着,昨夜模糊的一幕浮上脑海。
叶离沐一惊。
他攥了攥手,空空如也,什麽也未能攥住。
又向四周张望,也不见人影。
茫然间,叶离沐撑着身子坐起,不甚,一个物什自床上滑落,砸在地,击起清脆声响。
少年朝床榻下望,见是一只砗磲,探出手正欲捡起,目光却无意落在了砗磲旁那只未干的小水洼上。
正疑惑,屋门被推开,他擡眼去望,眸底生出一抹欣喜,但瞬间又散了去。
“大师兄?”
言攸宁刚进屋,正哈着暖气想搓热手,撇过脸,却见叶离沐已然坐起。
她愣了下,惊喜奔过去。
“大师兄你醒了?”
“太好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对了,我现在就去告诉爹爹和二师兄!”
还未等叶离沐开口,言攸宁便已然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堆,随後欢欢喜喜飞奔出。
少年无奈一笑,拾起砗磲,端在手里摆弄。
这是何物?
还有……
他擡起手,五指展开,端详良久,又合拢。
昨夜,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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