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无瑕剑与仙魔大战（十六）

“父尊。”

唐墨急步走近。

至肖旭跟前时，他慢慢蹲下，不敢置信地端详起这世上他最是崇敬向往之人。

他的父尊。

原以为永远不会老去的男子如今两鬓斑白，脸颊枯瘦，额前镌刻下岁月沧桑；原以为永远张扬高傲的男子如今散发垢面，锦衣空荡，一身狼狈，仿佛只是个饱经风霜和折磨的普通凡人。

唯一令他熟悉的，只有那双澄澈眸子，笑起来时晶晶亮亮，明朗依旧，没沾染丁点尘埃。

视线下挪，唐墨的目光又落向拴在肖旭脖颈间的铁链。

铁链所裹的那片肌肤早已被磨得溃烂，分不清是血水结痂暗红还是污秽积聚，不堪入目。而像这样的地方，双手双脚的腕间亦可寻见。

唐墨尽收眼底，心头顿沉，积郁难消，恣意洒脱的眉眼间笼来厚重阴霾。

他压膝跪下，额首顿地，自责道：“是儿子不孝！来迟了，才让父尊受此折辱苦难……”

肖旭温温一笑，两手将人扶起，拍了拍少年的肩。

“阿夏做得已经够好了。”

他将少年仔细打量几番，忽而，眸光凝起，指尖遣出微许灵力探向少年眉心，震惊须臾後，皱起眉。

“你食化颜丹改变容貌，还自废了修为？”肖旭又将目光落在那身玄天宗弟子服上，“只是为混入玄天宗，找寻我的下落？”

“父尊还是那麽聪明。”唐墨边笑，边摘下腰间芥子囊，倒翻出一堆符箓，朝铁链扔出，“其他的以後再说，我先救父尊出去。”

奈何，铁链另一端各系在大铁石上，铁石缚有咒法，并非能如此轻易毁掉的。他即便是将那堆符箓用尽，也依然不见半分效用。

眼见唐墨还要再从芥子囊里翻找新的符箓，肖旭轻压了压少年手臂。

“别白费功夫了，铁链因咒法而坚硬无比，任何打在上面的术法都会被化解，是司徒枫为防我逃脱专门备的。”

“可……”

唐墨攥紧拳，沮丧垂眼，片刻後，又咬牙继续翻找芥子囊。

“父尊放心，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看着执拗如斯的少年，肖旭心头一阵怅然。

与其说是儿子不孝，倒不如说是他这个为人父的不够称职，身居魔尊之位，却谁也护不住，失了爱妻在先，如今又致使子女一个吃尽苦头，另一个尚沉沦在魔道……

“让我试试。”

肖旭正沉浸自责愧疚中时，一道清冷嗓音将他拉回神。

他擡眼，便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持剑步至跟前。恍惚片晌，久远记忆里的单薄悲凄身影模糊闯入他脑海里。

“你是……妖皇之子，戈沐？”

“正是晚辈。”叶离沐恭敬行礼致谢，“当年蒙前辈出手相救，我才能留得一命，有幸在逍遥阁安然度日。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你无事就好，我也算不愧对你娘亲了。”肖旭欣慰道，目光触及少年那道红艳的眉心印时，顿了顿，“你与炎炎也相识？”

或是因提及那位少女，少年眼帘微垂，始终淡然的面上化开许许笑意，好似坚厚寒冰骤然裂开缝隙，阳光挤入，融了拳拳暖意。

肖旭自是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这个过来人，岂会有何不懂的？只是暗暗感慨，缘之一字，实属奇妙，当年他拒绝妖皇联姻之念，以为这事就此作罢，没想到百馀年过去，两个孩子终还是扯上了瓜葛。

唐墨却没有自家父尊那样的感怀，闻得叶离沐所言，停下，欣喜转过头，“你是打算用清凝？”

“嗯，前辈赠予我清凝时便说过，它之刃，可削铁如泥。它之韧，在剑意，在剑本身，与术法无关。”

肖旭闻言赞许一笑。

叶离沐话毕拔剑，当即挥斩向其中一根铁链。

果不然，铮铮铁响後，铁链断作两截。唐墨大喜，站起，又看着少年定了定身子，再次砍向其馀四条。

不多时，五根铁链尽断，肖旭终于挣脱了这百年桎梏。

唐墨道了声谢，急忙将肖旭扶起，掸去他身上的草屑和沙砾，“父尊，司徒枫可曾还对您做了什麽？”

“……”肖旭迟疑了下，笑摇头，“无了。”

“那就好。”唐墨不觉，大松口气。

“司徒枫绝非您对手，会被困于此，必然是您自愿。也就是说，母亲真的在他手里？母亲现在何处？”

怔了怔，肖旭擡头，神色凄然地望向前方。

叶离沐收剑回鞘，稳住又丧失了大半气力的身子後，也跟着转过身。

方才入屋时，唐墨或是因久别见亲，便未能及时注意到屋内其他地方。可他却看得清楚，肖旭可望不可及之处，正凌空生长着一支巨大雪莲花，而若再细瞧，不难发觉，花芯之地还躺着一个闭目长眠的女子。

几近也是一瞬间，叶离沐就猜测出此女子是何人，得知真相的震惊交缠着对那姑娘的怜惜，他呆然失神了许久。

夺她娘亲尸身，再挟尸身囚她父百年，这便是白秋执念于杀司徒枫的缘故。

她何错之有？

循肖旭所望，唐墨也终于望见那支雪莲，欣喜散去，缓步行至雪莲跟前。

他的母亲，此刻正娴静安睡在雪莲间，一如百年前那般年轻貌美，只是再不似往日，待他归家时会笑着招手，为他端来亲手熬煮的羹汤，说是有驱乏安神之效，叮嘱不可剩下。

目光落在母亲颈间那道粗口伤痕上，少年眼底顿时缠裹上血丝，密密麻麻似一层猩红蛛网，却终究还是兜不住他转瞬糊满双眼的泪水。

“母亲……”

唐墨伸手，想去触碰思念已久的人，却不料雪莲竟有所觉，庞大花叶冷不防拍来，将他击飞开。

肖旭擡掌接住少年後背，解释，“此乃无瑕剑所化，是当日受你小妹所托，为护好尸身，故这些年来从不让人靠近，司徒枫也无可奈何。”

提及此，他转头问：“炎炎呢？还有，你们如何能进这地方，司徒枫不在？”

“炎炎她……”

“前辈，她为救您，便在仙门大比上，亲率魔兵攻打玄天宗，此刻司徒枫及其他各派掌门都聚在山门前。”叶离沐脱口打断。

肖旭皱眉，未作多思量，擡手拈诀，将雪莲花凝缩，仔细收入掌心。

正要擡脚时，忽又想起什麽，肖旭掐了道清洁咒，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麽狼狈，才大步往外。

“我们走。”

唐墨才要跟上，走两步，却折回，扶住了早已近虚脱的叶离沐。

“今日之事，多谢。”

“无妨。”

“不过这不代表我就同意你和炎炎的事。”

叶离沐别过脸看一眼身旁人，沉吟须臾，“你应当也管不住她吧？”

“……关你屁事。”

少年失笑不语。

三人先後走出仙鹤图时，寝殿内东一块西一块沾满墨渍，桌椅床铺皆被踩得粉碎，早已是一片狼藉。

那只高傲暴躁的仙鹤不知所踪，唯馀地上一滩浓黑墨泊，墨泊里还躺了个金光熠熠的妖丹，虽处在泥泞，却丁点不染。

“看来是妖兽赢了墨灵。”唐墨收回妖丹，扶着叶离沐继续跟上。

彼时山门前，正打斗的衆人浑然不觉玄天宗门内竟已发生过一件大事，唯独司徒枫在第一道结界被破时就已变了脸色。

尤其是在感知不到墨灵气息後，面色更是阴沉。

白秋自是都瞧在眼里。

“你刚才说，本尊不敢杀你？”

少女五指拢起，掌窝里燃起烈焰，焰苗火星子扭摆，好似迫不及待要将所有人烧得连灰也不剩。

“你猜得不假。”她勾唇轻笑，烈焰顿时又化作一根火红尖刺，直指司徒枫眉心息境之地。

“那你再猜猜，本尊如今还敢不敢杀你？”

这何须要猜，白秋浑身杀气呼之欲出，肆无忌惮，在那双赤目里，他恐怕早已是一具尸体。司徒枫半跪仰首，单手撑地支着身子，眸色骤暗。

他不明白的是，白秋如何准确得知肖旭被关在何处？万魔宫修为高丶善战之人皆在场上，她又是指派何人前去营救的？

司徒枫本以为，是那个半途离开的魔撰，可才这样想没多会儿，那人便回了。

紧跟着，此前不见半个人影的冯铭等弟子也都追了上来……他转过眼，远远望向那几个也投身战场的少年人。

片晌後，倏然神色一滞。

不对！还少了两人！

他正诧异时，那根悬在空中的火刺却已是不耐烦驰来，司徒枫见躲避不及，便眉眼一横，两手迅速合掌，再拉开。

厚重黑气自两掌间杀出，如深渊里那团不见底的黑暗，张开巨口，转瞬将火刺吞噬下，不留半点痕迹。

黑气凯旋，萦绕在司徒枫周身，游动间，宛若是千万只孤魂野鬼缠在身侧，细听还有此起彼伏哭嚎声。

司徒枫双眼染得漆黑，站起，随手便掳来一个万魔宫弟子。

“魔丶魔尊……”

再五指一掐，那忙于向白秋求救的弟子便被捏断了脖子，软趴趴倒地。

“救出去了有何用？你以为……”司徒枫嫌弃地撇净手，张狂笑道，“你们今日还能走出玄暨山吗？”

目光自地上那具尸身上挪开，白秋一脸冷然。

“试试便知。”

话音落，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冲出，犹如两道光影快速交汇，灵力相撞间，地动山摇，衆人皆被这骇人动静惊震住，不由自主停下打斗。

风起云涌，阴气遮天，一时竟令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白日，还是黑夜。

自仙门大比，变为仙魔大战，如今又演变成两个魔头死战，局势转变太快，底下一衆人早已忘了胜负，纷纷哗然，仰起头观看。

楚熠皱起眉，走至言以凡跟前。

“师父，司徒掌门好像不对劲。”

“唉。”言以凡凝眸叹息，摇头，“他入魔程度，不比白秋浅。”

闻此，言攸宁急忙越过人影，看向不远处脊背僵硬的冯铭，眸子里淌出无尽忧色。

“对了，你们的大师兄呢？”言以凡环顾四周，始终不见人影。

“大师兄被玄天宗弟子唐墨抓走了。”楚熠说完一愣，只觉这话似曾耳熟，想了想，无果，便摇头撇开，“师父，这个唐墨似也不简单。”

言以凡倒是也知晓玄天宗这位符修，捋着胡须正思量时，突然，一旁的纪辰惊呼了声。

“大师兄回来了！”

几人循声望，果不然，见唐墨正扶着叶离沐自林子里走出。

可他们之後，还跟着一个人。

紫衣男子走入视野时，言以凡大惊，素来睿智的双眼圆睁，竟是连呼吸也缓了两息。

“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