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无瑕剑与仙魔大战(十四)
一声号令下,杀伐声撼天。
以骨蚀为首,魔兵持举长枪,倾巢而动,举步雄浑震地,呼吼气贯长虹,若一滔澎湃汹涌的黑浪倾覆往前。
仙门弟子一身傲骨,见此,自是也不甘示弱。
指缠清晖,召取法器,纵身而出。弟子服衣角乘风怒号,溢洒仙气,似扬起一面面除魔卫道的旌旗,势要平复那股黑浪。
吼声掺杂,山摇地动,眼看两方人就要交汇撞上。
猝不及防,金光一纵,自仙魔两派人之间急驰而过。
这冲天气势竟生生被劈断开。
衆人定睛,才看清那道金光原是一把宽剑。剑身环绕清气,灵息斐然,此刻横悬在半空,意气张扬又桀骜。
“孤天?”有逍遥阁弟子很快认出。
话音方落,又有一道净光自山林间飞出。
这次亦是一柄飞剑,只不过剑上还载有两人。
少年旋身,收回孤天,飞跃落地,立于数千芒刃间,背脊依然笔直,清俊面上凛然正色,不卑不亢。
少女则御剑停在空,一袭蓝白弟子服看着乖巧温顺,杏眸圆睁,正静静将对面人打量,惊讶和不敢置信毫不遮掩写满一脸。
“秋秋……你……”
赫然对上那猩红一片丶分不清瞳子的双眼,言攸宁张了张口,想问话,却因满腔疑惑和怜惜一齐涌上喉,竟陡然被噎住,许久不作片语。
“师姐。”眼见魔派一衆渐显不耐之色,纪辰立即呼声提醒。
言攸宁这才回神,急忙问话:“秋秋,你丶你可还记得我?”
默然几息,白秋蹙起眉,周身隐隐漫开逼人寒气。
“你既不应,便是记得了。那可否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告诉我,你为何执意攻打玄天宗?”
赤瞳妖冶诡秘,言攸宁盯得久,只觉自己好似是立在深渊入口,两腿发软丶抖颤,稍有不留神,便会被吸进去。
可饶是如此,少女也仍没打算退缩,银牙紧咬,挺直胸脯,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
“我所熟识的魔尊,心胸坦荡。虽为魔修,却从不仇视仙门。修为深厚,也从不欺凌旁人。”
“下山历练时,她心怀仁义,替我们除妖邪破诡阵,更是几番救仙门弟子性命。如此魔尊,怎会毫无端由攻打仙门,置数千弟子丶魔兵的性命于不顾?”
“大师兄不信,我亦不信。”
“所以秋秋,你若是有苦衷,何妨不能直说?无论如何,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就算丶就算你不信我,不信我们,也该信大师兄的,对吗?大师兄对你一片真心,你分明也喜……”
“真心有何用?”始终不发一语的少女忽而冷声将话打断。
仿若方才说的皆与她无关,白秋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和动容。
唯馀下敲不碎的冷漠。
“本尊今日只冲司徒枫来,交出人,便可饶你们不死。袒护者,格杀勿论。”
“司徒掌门?”言攸宁微惊,思忖须臾,与同样仰头诧异望来的纪辰对视一眼,“可丶为何独独是司徒掌门?”
“哼,那自然是因……”
话至一半,白秋倏然顿住,眸生戾气。
她一挥袖,将毫无防备的言攸宁撇飞开,遂地另只手腕翻转,打出一掌烈火,将直冲这边驰来的灵力给焚尽。
馀焰循灵力轨迹继续往前扑,正好逼至司徒枫面前,男子退後一大步,奋力劈掌应下。
虽幸免于难,但他一双袖口仍被火烧成了破烂。
扫一眼司徒枫的狼狈模样,少女冷笑。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司徒掌门!”言以凡亦从惊愕中反应过来,顿时震怒,难得敛起素日的温慈,厉声开口,“你适才那一记灵力是冲着攸宁去的!”
话语间却并非质问,而是笃定。
当然,不只是言以凡,衆派掌门无不将适才那幕看在眼里,彼此心知肚明,相互顾视後,皆露出复杂神色。
“言掌门看错了。”唯独司徒枫不急不慢,垂眼看向自己衣袖,不以为然甩了甩,背在身後。
“我那是要对付女魔头,况且……”他冷哼,别过脸,“值此大战,你女儿却当着衆门派和敌人攀交情,实属不该。我便是要替你教导一下,也无不妥吧?”
“你……”
言以凡本不欲罢休,却未料想,方才那一击竟已然将僵持局面给打破。
魔兵回过神,怒吼杀出。
一浊一清两股力量交锋,顷刻间,刀剑法器打斗呼喝声响彻了整个玄暨山,战事已不可控。
那旁,言攸宁被甩出战场时,纪辰同一时刻也御剑飞出,于少女落地前稳稳将人接住。
少年松口气,“师姐可还好?”
言攸宁怔然摇头,从纪辰怀里下来。
杏目紧盯望前方那片厮杀混乱的战场,片刻後她回神,喃喃问:“阿辰,方才……秋秋是救了我,对吗?”
“嗯。”
穿过重重人影,纪辰的目光定在正被白秋击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司徒枫身上,英眉紧皱,手中孤天发出一声怒吟。
言攸宁毫无所觉,沉默几息,想通什麽,不自觉扬起嘴角,笑得高兴。
“果然!我就说,秋秋没变!”
但很快,少女又敛了笑,眉眼间露出了些许郁色,“可是,大师兄说让我们拖延……也没做到。”
“你们果然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啊。”
倏然有脆朗嗓音自顶空坠落,那二人大惊。
纪辰一把将言攸宁护在身後,举剑直指稳稳落在面前的青年。
“你是……许时文?”
“连你们也认得我?”许时文一惊,停下奋笔疾书的手,擡眼,怅然摇头,“都跟魔尊说了,少给我些任务。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是我这打探情报的,得低调些,就是不听,这下可好了。”
纪辰:“……”
“哦,对了,说回方才的事。”许时文若无其事收回心绪,笑问,“既然是要拖延时间,那你们必定是有何谋划了?你们在谋什麽?”
话毕,握紧笔杆,期盼看着二人,似是在等他们再多说些什麽。
纪丶言二人对视一眼。
言攸宁探出颗脑袋来,“那你写,我们和秋秋是好友。”
“这个我知道,你们大师兄还差点成我们魔宫的魔君嘛,但我现在问的是正事。”
许时文面露难色,“我身为魔撰,有义务记录下事关这场仙魔大战的大小具细。别看我们魔尊平日里好性子,若碰上失职失责的事,那惩戒手段可真是丶啧啧。”
想起来就可怕。
“好性子?”纪辰馀光撇一眼战场,指了指,眼底痛快与不忍交杂,“这样的?”
青年循着望,挑起眉,视线骤凝,倒吸了口凉气後,尴尬一笑。
“有时候也会……对人不对事嘛。”
持高不下的厮杀声里,血腥气混杂着焦枯味,司徒枫被一击捶落在地。
原本衣料细腻柔软的道袍,在一次次烈火侵袭下已然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肤亦是一片红丶一片黑,看着伤势不轻。
司徒枫抹了把嘴角血渍,两手撑着地,挣扎欲起。
这时,一只别致小巧的白色锦靴恰落下。
看似轻弱,盈巧踩在他胸口,可实则却灌注了强盛灵力,仿若千斤坠骤然塌下,隔着皮肉,毫无怜悯地将他肺腑给碾碎。
男子闷哼一声,大股鲜血自喉咙里呛出,溅了满脸。
“事到如今还打算隐藏修为?”
白秋脚底狠重碾转几圈,逼男子又生呛出一口血後,这才压低右臂撑在膝上,微俯身,居高临下望去。
“本尊说杀你,便一定会杀你。”
说话间,垂在身侧的左手随意画圈,推出,便有数十根火刺飞向言以凡和卓瑛,将人击退下。
司徒枫见此扯开嘴角,不以为然讥笑,“那魔尊都这麽恨我了,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
少女蹙眉,微眯起眼,注视着面前那张得意面孔。
“是不敢吧?”司徒枫顿然压低声,哑着嗓子笑道,“毕竟你父尊还在我手里,杀了我,你就永远也不知他被关在何处了。”
白秋:“……”
“哦,还有你娘的尸身……唉,百年前你保护不了她,又过百年,你竟都不能让她入土为安。若非侥幸有无瑕相护,怕是早已风化成灰……哈哈……你这个女儿,实在太不孝了。”
司徒枫声若呢喃,落在厮杀声里,便像是细雨沉入深海,寻不见丁点踪迹。可偏偏,白秋五觉灵敏,以至听得分毫不差,字字如针,扎入丶埋进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那双似被邪魅亲吻过的双眼,霎时暗红,瘆人刺目。
仿佛才自寒潭里爬出,少女浑身裹着寒气,直起,退让半步。
她擡手,并起两指,五团火焰凌空而生,逐渐化作五根火刺。
指尖再往下一压。
火刺急快坠落,扎穿了司徒枫的双手双脚和腹部,男子痛呼,抽搐着像濒死的鱼,又随火焰灼干伤口的血,留下片片烧焦伤痕,才慢慢平静下。
司徒枫满头大汗,双目沁血,恶狠狠瞪向少女,咬紧牙。
很快,魔气侵蚀得再深些,就能丧失最後一点理智了,那时才是他的好时机。
少女亦是没让他失望,眸色愈来愈暗红,空中也再次聚起五团烈火,燃作火刺,就要朝他扎下。
忽然这时,刀剑交锋的动静渐渐平复,甚至起了零碎惊呼声。
白秋也注意到此,怔住,回头,却见方才还杀得天昏地暗的两派人纷纷各自往後退去。
少女一惊,垂下手,眸色渐渐恢复原本的猩红色。
细看才发觉,半空竟漂浮了许多若隐若现的丝线,聚着灵力,若触碰到底下人,那灵线便自头顶扎进,像扎了根,侵入此人的息境,眨眼间,就已能够操控起此人举止。
染着斑驳血迹的战场,一息间竟成了大型傀儡戏的台子。
“魔兵傀儡”甩掉法器,三两成群,身不由己围住未被控制的魔兵,齐齐往後退。
“弟子傀儡”也未闲着,一个抱一个,一个牵一个,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扭成团,生生也後退了好些。
两派之间,竟自主地逐渐画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小丶小主人,这是什麽东西?”宿念仰头惊讶问。
不止她,包括仙门几派掌门在内,也是头一次见这场面,大惊失色,纷纷有意避开那些灵线。
唯独山阴与雾魇乍然想起什麽,相视了眼。
“魔尊。”山阴飞落至跟前,低声道,“这是傀儡戏,万魔宫的禁术。”
“……确定?”
“应该不会有错,当年建立万魔宫,先魔尊封印禁术时,我们也在场。”
白秋皱眉,脑海里浮出一个人,但很快又给否决掉。
此功法损耗灵力巨大,兄长现今应当没有这样的修为,何况,即便能做到,也不会使在这无用之处,只有笨蛋才会这麽做。
她闭了闭眼,神识探出。
很快,又再睁开。
“许时文!西南方向!”
正惊愣盯着眼前戏剧一幕的青年应声回神,险些手滑,将才记好的魔史又给糊了去。
青年笑着朝身旁少年少女看了眼,遂地脚底一踩,飞进山林,往西南方向去。
“不好。”言攸宁二人亦急忙追上。
三道身影在林间追逐疾驰,待翻过那座小山丘赶至时,许时文入目却见一个巨大法阵。
阵法外圈,四个少年少女正专注打坐,源源不断的灵力自他们手中渡出,汇进法阵中圈丶分坐两侧的另两个少年手中。
然,灵力却不多停留,又自这两人手里汇入法阵中心的少年体内。
许时文不知这是何阵法,但显然,阵眼在于正中间的那少年,可好巧不巧,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魔尊此前相中的那小道士。
若此时贸然插手,也不知会不会害了小道士的性命。
犹豫间,身後那二人也追了上来。
纪辰挥剑挡在法阵与许时文间,神色决然,仿佛是在说许时文若想动那些人,便要先从他身上踏过去。
青年颇显无奈。
“许先生!”言攸宁跑过去,情急喊道,“莫动他们!我大师兄只是想平息仙魔大战,并非与你们为敌。”
“咦,你怎知我此前还是个先生?”许时文脱口问,可很快又觉不妥,轻咳了咳,正色道,“你们仔细看,若再不停下,你们的大师兄迟早没命。”
那二人闻言骇然回头。
汲取灵力过大,很快外圈那四人便扛不住,蒋辰安率先退离法阵,背靠树身,捂着胸口痛苦呕出血来。
再之後是姜卿玥,接着是敬真。
冯铭拼死多坚持了好片刻,最後还是敬真看他面色不对,将其强行扯了出来。
“冯师兄!”言攸宁冲过去。
“你不要命了?”小和尚难得没了笑颜,冷声质问。
冯铭无力仰躺在地,开不了口,又过好半晌,稍稍恢复了些,才依着言攸宁坐起,担忧地望向阵法中心。
彼时楚熠和唐墨也迫不得已退出,只剩叶离沐一人尚在坚守。
可显然,他也已到极限。少年面色苍白,豆大汗珠如雨落,似随时会倒下。
但又过片刻,他仍在坚持。
“大师兄快停下!做到这地步已经够了!”楚熠高声喝道。
少年却置若罔闻,似是不将两派人彻底分隔开便不罢休。
“好丶好像有妖气。”蒋辰安抚摸着怀里正不安躁动的灵宠,无力开口。
衆人愣怔,细细探查。
果真也闻到了。
那妖气从淡到浓,从虚渺到近在咫尺,一群少年不解环顾起周遭,最终,一个丶两个,再到所有人,目光都聚向了法阵中心的叶离沐。
八条雪白狐尾自少年干净衣摆下探出,冲天扬舞,粗壮如柱,在日光下投落八条骇人长影。
言攸宁惊讶瞪圆了眼。
“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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