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无瑕剑与仙魔大战（二）

跟在藏山後，甫一踏进竹屋，三人便若新生，顿觉浑身凉快爽利。

肖旭闲来抱起两臂，踱着步子好奇张望，目光最後停在了刚被搁下的那只竹篓子上。趁着藏山转身去门外挂斗笠的工夫，两根修长手指偷偷钳起篓子盖，朝里头瞄了眼。

竹篓约摸有成年男子怀抱粗，可里头的月光蝉却仅是寥寥几只，正安静待在漆暗的小天地里。

似是觉察外人偷窥，月光蝉顿时躁动不安，亮起银闪闪的光，好似那昨夜的月色被人偷偷抓下两把，塞进了竹篓里。

“抓一晚上才这麽几只啊？”少年撇嘴，毫无忌惮地开口嘲讽。

见这人没规没矩，司徒枫本就没好脸色，又听到如此失礼的话，他冷不防竟忘了肖旭是魔头，一气之下将那只钳住篓子盖的手打掉。

“放肆。”

肖旭不痛快地“啧”一声。

少年甩甩手，非但不见收敛，反而一个旋身，撩开衣摆，大大咧咧坐在了桌前，挑衅地看司徒枫。

“你！”

瞧见这一幕，藏山却未动怒，含笑摇头，回了屋内在对面落坐，又示意言以凡二人。

“你们也坐吧。”

“多谢仙人。”

“几日不在，门海已空，烧不了茶，就不招待三位了。”

言以凡忙谦虚作礼，“仙人客气了，是我们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藏山温和一笑。

没再多说，他顾自拿起竹篓放到脚旁，揭开盖，放出月光蝉。

几只小东西在屋内盘旋冲撞，藏山却丝毫不急乱，慢悠悠摆出一只小圆碟，两手结印，灵力顿化作几道光束飞冲上，将月光蝉各自裹住。

片晌，星星银白色光团自蝉身上分离出，乖巧落入圆碟，渐渐凝固成了半个指甲盖高的银白色圆柱。

肖旭盯着看，忽而福至心灵，惊讶问：“这是火烛？”

“以月光蝉制成的蝉光烛，无芯易可烧，一根便可日夜彻燃足以支撑两载。”藏山惋惜叹，松开术法，那几只月光蝉便自门窗飞出。

“可惜月光蝉机敏聪慧，实在不好捉，我一晚上也才弄回这麽几只。”

“既然这麽珍贵，仙人为何要放走？”司徒枫不解。

轻捋花白胡须，藏山笑了笑。

“一只月光蝉才有多少蝉光，我若取尽，既不能立马做完一根蜡烛，它也活不了，不值得。”

目光自那三人面上扫过，“你们二人是来问道？”

言丶司徒：“是，还请仙人赐教。”

“那你们找错人了，这个我可教不了你们。”

见二人露出迷茫之色，藏山便补充，“道之一物，非一人可定义，也非一言一语可盖棺定论。”

目光落在言以凡和司徒枫二人身上。

“同为仙门弟子，守的就真是同一个道？”

说罢，又继而看向正百无聊赖的肖旭，“虽仙魔有别，可也并不是非得各据一方，占尽正邪。”

“我以为，何为道？道存心，心自明。你们追求的是何道，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替你们解惑。今日想不明白，明日或许能明白，明日仍不明，总有一日会明白，强求不得，亦强求不来。”

那二人垂下眼帘，细细斟酌这番话，虽仍是半知半解，却好似真的经受了点拨，心头敞亮许多。

司徒枫拱手致谢，“仙人果然道法高深，我二人受益良多。”

“这就高深了？这就受益了？”肖旭倏然接过话头，一脸不解，“说的不都是废话吗？”

一听这，司徒枫登时气红了脸。

“你一个魔头懂什麽。”

“本尊若不懂，怎会说这是废话？倒是你，不懂装懂，懂个屁。”

眼看这二人没说两句又要吹胡子瞪眼，言以凡无奈叹息，被夹在中间，只好又做起了和事佬。

竹屋几百年都没有这般热闹过，藏山看得兴致大起，朗声大笑。

待那二人消停，他才复而望向肖旭，“你想要什麽样的珍宝？”

说起这个，少年散了阴郁，来劲了，扬起眉笑道：“本尊不贪，看老头你愿意给什麽了。”

“好。”

藏山提起竹篓放到少年面前，又将圆碟也推过去。

“不过天底下也没白得的宝物，接下来半月我需在屋内闭关，你若能在这期间替我制出一根蝉光烛，我便送你一样珍宝，如何？”

望着圆碟里少得可怜的蝉光烛，肖旭几乎可以确定，这老头定是在故意报复他适才的嘲讽。

不过，这话也没错，天底下没白得的好处。

“行啊，那你就准备好宝物吧，低品的本尊可看不上。”

肖旭一口应下，背起竹篓子就大步往外走。

言以凡好心提醒：“月光蝉要夜深才会出现。”

“守株待兔那不还得花工夫提前找个桩吗？”

少年爽朗笑应，摆摆手，头也不回出了竹屋。

藏山收回视线，看向另二人。

“虽说你二人本意不为珍宝，但既然是一起来的，自也当平等视之。”

他看向外头院子。

“我院内有一株慕阳花，白日，它可汲取日光中的灵息为己用，只需每隔一个时辰浇浇水，而夜里没了日光，无法汲取灵息，便需每半个时辰渡一次灵力给它。这几日我不在，慕阳花已然枯萎，若谁能在我闭关期间悉心照料它，令它重新开花，我便送他一件珍宝。”

“院中还有只门海，它看似不起眼，但实则能盛大半条河流的水，且化死水为活水，若有谁能在我闭关期间将它装满，亦可送他一件珍宝。”

“你们意下如何？”

问道是真，可珍宝触手可及不愿放弃也是真，二人自然不会回拒。

“仙人慷慨，那我二人定也要厚着脸皮尝试一回了。”

于是接下来这半月里，竹屋紧闭着门，院内却时刻能见到两个青年，一个端着书悠然坐在一株枯花前，另一个却是挑着水桶进进出出忙活个不停。

至于最恣意妄为的那位少年，却始终未曾露过面。

直至期限最後一日，肖旭才背着竹篓，嘴里衔了根草，闲散地推开院门。

言以凡闻得动静，思绪从书里抽回，别过脸笑望去，“蝉光烛制成了？”

“快了。”

少年解下竹篓，坐到木台阶前，看言以凡正含情脉脉照看那株奇异的绿色小花，“你干什麽？”

“养花啊，养好了，仙人也会送宝物。”

“你这也太轻松了吧，老头，你不公平啊。”少年朝身後竹屋喊一声，也不管有没有人应，起身步至言以凡跟旁，接过他手里的书籍，“奇物异志？”

“仙人的书，记载了这世间的奇珍异宝。魔尊不是爱珍宝吗？也可以看看。”

肖旭饶有兴致地翻了几页，转身，正欲回去坐下，恰逢这时一个沧桑身影推门走进，少年愣了几息，回头看向旁侧的门海，骤然大笑起来。

“那你的任务是挑水啊。”

司徒枫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喘着大粗气蹒跚至水缸前，将这一担子也一滴不敢浪费得倾倒入门海里，遂地陡然卸力，瘫倒在地面。

见他这般要死不活的，肖旭好奇走近。

“不过是挑个水，至于……”

少年愣了一瞬。

错觉吗？

满满两桶水下去，门海怎麽和他适才瞧的几乎无二致？

“仙人说这只门海至多能盛装半条河流的水，并非这麽容易装满。”

“难怪……”肖旭看向地上满头大汗仍没缓过神的青年，“身为法修，你为何不用术法？直接引水过来，比你这笨办法不好多了？”

本只是提议，不料对方却恶狠狠瞪他一眼，挣扎着爬起，拎着扁担和桶慢吞吞往外走。

“魔尊勿怪，司徒道友这是在气自己。”

“这话何意？”

时辰到了，言以凡提起竹水勺，给慕阳花浇起水，缓声道：“司徒道友是三灵根，资质平庸，修行较寻常弟子要缓慢些，如今这修为，也是他费了好一番苦工夫才得来，但要使用魔尊说的那些高阶术法，眼下恐怕还做不到。”

司徒枫的身影早已走远，肖旭收了视线，恍然。

“难怪是你养花，他挑水。”

少年说着擡起手，就要拈诀时，却被言以凡阻拦下。

“魔尊不可，司徒道友为人好强，你帮他，若被他发觉，恐怕会适得其反。”

并起的两指定了定，少年看一眼水波荡漾的门海，终是垂下手，不屑哼了声。

“仙门弟子就是麻烦。”

肖旭索性也懒得管这事，一屁股坐回去，悠哉翻起书来。

言以凡温和一笑，亦再没往下说。

直至这日夜深，司徒枫才堪堪将门海填满，松口气，人便倒地熟睡过去。

今夜云层厚重，月亮藏得严实，透不出丁点光亮，小院内漆黑不见五指。渡完灵力，言以凡无奈正要收起书，倏然一阵光亮在院内铺洒开。

他怔了怔，回头。

翘着腿悠然躺在檐下的少年身侧已亮起一根银烛，银烛无芯，光亮却熠熠耀眼。

“给仙人的蝉光烛，我们擅自用，怕是不妥？”

“一根蝉光烛可燃两年，本尊不过才蹭他一晚上，老头没那麽小气。”

言以凡轻笑，转过身，重新将书翻开。

“魔尊也是个好人。”

翌晨，藏山才自屋里走出，彼时三个年轻人正横七竖八躺在院内。

蝉光烛彻夜燃到天亮，慕阳花盎然绽放开，门海里一圈圈水波清澈荡漾，映着洒下的暖阳璘璘生光……

藏山依所许诺的那般，分别将每个人唤进屋内，各送了一件珍宝。

“仙人送我的便是万生灵境入口，後来，我将入口嵌进了逍遥阁掌门令牌里，期望每一任掌门都能好好守护万生灵境。”

说及此，言以凡收起面上恍惚，顿了顿。

对视上叶离沐投来的视线，他笑解惑：“我们互相间并不知彼此收了何种宝物，倒是再往後的多年後，肖旭曾同为师提及，他的宝物是两粒铃铛，《奇物异志》上册里有记载，那叫做七情锁，你应当比谁都熟悉吧？”

叶离沐点头，眉宇间晕开些许惆怅。

“师父，那预言？”

“预言之事，是在仙人将宝物送给我们之後，又将我三人聚在一起时才说的。”

三人遵循藏山的嘱托，并未立即透露所受珍宝为何物，但皆面色畅快，显然都对自己的很满意。

“除了宝物，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们说。”

藏山看了眼窗外，轻叹一声，“我已避世上千年，这期间也有过不少人上山，但能坚持抵达我这竹屋前的，唯有你三人。”

“我想，或是有缘，于是这半月闭关，我便卜了一卦。遗憾的是，我与你三人的缘分止于今日，庆幸的是，因这卦象，我不甚看见了修真界的一些重大变故。”

“就在昨夜，宝物让我进入过两个预言虚境，我做了两个梦，这梦便正是预知那些变故的。”

看着面露惊色的三人，藏山娓娓道来，“我本不应再多管这山外事，但既然你们在此，想来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便说与你三人听。”

“第一个虚境，预言百年後，将有一场仙魔大战。这一战，死伤颇多，但幸而最後化解，还迎来了百年安宁。”

“可第二个虚境，却预言了两百年後，也就是那阵子安宁结束，又将有一个重大变故。那时，将会横空出世一个黑衣魔头，此魔残暴弑杀，执念极重，将有无数修士死于其手，若不能将其斩杀，修真丶世俗二界必然都会毁于其手。”

言以凡忙追问：“那第二个预言，可有破局之法？”

“有，将会出现一位持剑人，身着白衣，犹如神灵降世，可一剑贯穿此魔的魔身。”

闻言三人短暂松口气，可还没过半息，藏山又继续补充道：“只不过预言到此为止，我并未曾看到结局，是白衣剑修顺利斩杀魔头，还是魔头顽强抵抗打败剑修，胜负难料。”

肖旭皱眉，“那你可见到这二人的模样？可知他们是谁？”

似是没料到他还有此问，藏山露出一抹惊愕之色，竟沉吟了良久。

“没见到。”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那一瞬，言以凡忽而有种强烈预感。

仙人其实瞧见了那二人模样，只是还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