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公子与狐玉(九)
驱动清洁咒,撇净了手心的糖浆,白秋拨开几分认真神情,两手叉腰站在雪地,紧盯面前被捆得像只蚕蛹丶又被吊起晃悠摇摆似秤砣的唐墨。
“本尊有几个疑惑要兄长解开。”
唐墨觍着笑商量,“不然先放为兄下来?”
“那不行。”
少女想也不想便毫不留情驳回。
“第一个,兄长曾说要寻父尊的下落,为何如今却成了玄天宗弟子?莫非父尊的失踪和玄天宗有关?”
当年父尊送她闭关,之後没过两日,便彻底消了踪影,她本要出关去寻,兄长却在此时上山,还一口承下寻找父尊的担子,嘱咐她只管听父尊的话好好修行足矣。
她应了,结果连带着兄长也消失了百年。
不过白秋素来相信兄长的本事,虽说修为不及她,但胜在脑子好。若非修为停滞不前,又被人强行破了结界,她至今应还等在雾界洞内。
唐墨闻言,笑呵呵还妄想打岔,“你这是两个问题。”
结果冷不丁瞧见白秋端出一团火球,在冰天雪地里,这火燃得愈发刺人眼,他不由吞咽了口,赶紧摆出正经神色。
炎炎,顶着四个火,这是自家妹妹的乳名。
小丫头亦不负此名,遇事不顺爱放火,烧天烧地还烧人,干脆蛮横,轻易惹不得。鬼晓得唐墨当年身上被烧了几处伤,反正他如今是见了就怂。
“这事其实说来话长,为兄一时也说不清……不过炎炎放心,一旦此事有定论,兄长定刻不容缓告知你!”
眼见火球还在逼近,唐墨挣扎想往後缩,结果动一下,便前後摆了一回,离那火更近,登时心慌地忙又补充,“你还信不过为兄吗?为兄何时诓骗过你?”
白秋停下细想。
此话倒是不假,万魔宫人人皆知,少主白夏虽为人轻浮,性子不羁,十句话里至少也有九句难辨虚实,但唯独对白秋这个妹妹,素来疼爱,更护得紧。
她也最是信任兄长。
“……好吧。”白秋五指一拢,攥灭火焰,两手背在身後,“那第二个问题,兄长为何成了符修?”
“为兄可是魔派中人,靠那身修为还怎麽混进仙门?”
对于这事,唐墨倒是应得毫不含糊,一脸抱憾道:“只好忍痛暂时封印修为,转而做起符修。你可知,不光玄天宗,专于符箓的修士在整个仙门都是稀缺,仅次于器修,再凭为兄的天赋,潜进仙门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白秋听得若有所思,“既然符修寥寥无几,那炸开雾界山结界的符修,也是兄长你?”
“额……”
没想到小丫头转话题如此之快,唐墨哑然愣了愣,良久,他咧开嘴角。
“不好?”
才说完,半张脸皮就被少女一把揪扯住,疼得他嗷嗷大叫。
“兄长知不知,本尊险些就要被你埋在了那堆石头下!”
犹记得那日她站在洞口正思量着出关之事,结果一张符箓落在脚旁。若非她眼疾思绪快,及时退开,那炸塌的洞口铁定要将她埋了。
“失丶失误失误。”
唐墨尴尬一笑,疼嘶着解释,“为兄这不是想着,以你的修行天资,早该出关了,结果始终没动静,便猜想可能是修行受阻。再待下去,于你有害无益,这才破开结界让你出关嘛。”
为此他可是息境重损,至今没能恢复,不然也不会输了仙门大比,还两度被人捆成如此模样。
“仅是为了这?”白秋一脸犹疑地打量。
她总觉得兄长逼她出关,是为更重要的事。
“当然,为兄都说了不会诓骗你。”趁着白秋松懈,唐墨将脸皮子从她魔爪下挣脱,不动声色转开话题,“谁曾想,你出关後不去精进修为,反倒缠着一个仙门弟子不放,着实令为兄失望啊。”
“兄长少胡说,本尊这就是为了增长修为。”
唐墨愣怔,“什麽意思?”
“你此前说过啊,修为要得突破,最重要的是找个修为高的道侣。”白秋一脸笃定,“本尊找到了啊,叶离沐。”
“……什麽?”
“道侣间可双修,双修可增长修为,都是兄长说的,忘了?”
气氛顿时凝滞好半晌,唐墨眼角抽搐着,很快在久远记忆里搜寻出了这句话。
嗯,确实出自他口,十岁的时候。
也就是说,是他幼时的玩笑话,才会让自家妹妹日日缠在那只臭狐狸身边?
这也就是两手被绑着,否则他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嘴巴子。
“不行!”
唐墨使劲摇头,“你是圣女,现又是魔尊,他区区一只狐狸,怎麽配得上你?不行不行。”
“兄长也看出他的真身?”白秋不解,“可小狐狸不好吗?他天资聪颖,本尊觉得做道侣合适。”
“你!”
唐墨气得语噎。
他倒也不是原本就看不惯叶离沐,而是平等地看不惯所有妄想做他妹夫的,包括谢清之那区区一介凡人。
“为兄不同意,你年纪尚小,专注修行,别总想着成亲。”
“可本尊就是为了修行。”
“那是蒙你的,道侣对修行无用。”唐墨逼不得已脱口道,也顾不得是在打自己的脸,不羞不臊胡扯,“再说,仙魔两派功法相悖,他做道侣,反而阻碍你的修行。”
白秋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面色忽而沉下。
“兄长才说不会诓骗本尊。”
“那就是玩笑话。”
可白秋却顾不得是不是玩笑,她当真了,以为事有转机,才会缠着小道君,如今告诉她,一切都是白费工夫,她岂能不气?
少女晶凌凌的双眸骤然变得滚烫,似有怒火在烧腾,这火漫开,随她一记响指,缠上了唐墨的衣摆。
“炎炎!炎……”
放了火,白秋夺走宿念手里的炒栗子,转身就走,唐墨见叫不住人,只好转而望宿念,“快,将你的琴弦收回去。”
知小主人只是一时气恼,并不是真的想伤他,宿念赶紧听从。
松了束缚,唐墨双手拈诀,赶在火烧屁股前熄灭,只不过还是损了大片衣摆,两只裤子也赫然被烧出几个大窟窿。
再擡头,白秋早已不见,他不禁叹息了声。
“那少主,我也走了。”
有些没眼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宿念就要溜,不料却被身後人喊住。
“昨夜那个韩秉文你可认识?”
宿念转过身,摇头,“不认识。”
“那他脸上的伤呢?”
这次,宿念却没摇头,而是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肩,“那好像是……血雾留下的伤。”
雾界山上的血雾结界里藏有恶鬼邪祟,若无归霞伞还强行入内,定然会受重伤,内伤经调理或许尚可痊愈,但那遭恶鬼啃噬留下的外伤,若无布界者的精血相助,是绝不可能修复。
宿念曾就有一次行在山中,不甚露出半只肩头在归霞伞外,便被啃出这麽一道疤,至今未消。昨夜她看了眼那玄天宗弟子的脸,与她肩上的伤似是一模一样。
“如此说,此人还曾去过雾界山?”唐墨沉吟。
显然韩秉文未能登上山巅,否则早已被啃噬得尸骨无存。再观昨夜其对白秋的态度,他这一遭恐怕还是为寻仇。
韩秉文到底是何人?为何他也没见过?
“我记得录史楼有位魔撰,善于收集消息。我如今身份不便回万魔宫,你让他尽快查出韩秉文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少主。”
“还有,多劝说炎炎,尽早远离叶离沐。”唐墨说及此,皱起了眉,“你比我更清楚,她不可能倾心仙门中人。”
宿念听懂这话何意,身子一震,眼底悄然染开一片晦暗。
“……是。”
得了这两句嘱咐,宿念再转身去追白秋,竟一路追至谢府才堪堪跟上,远远望见白秋的身影刚踏入庭院。
茫茫大雪,彻底掩盖了打斗痕迹,白秋甫一进入庭院,险些没认出这是昨夜自己被困之地。
走上两步,倏然一个修长的身影自游廊匆匆迎来。
长腿迈开,步子急切,叶离沐穿着一身比这雪还白的锦袍,转瞬赶到了她面前。
“你去哪了?”少年皱眉质问,素来润朗的嗓音略显干哑,像是急出来的。
白秋不应声,举起手里的糖炒栗子给他看,才消气的两只眸子溢开笑。
“小道君,吃吗?甜的。”
误以为她是专门出去买吃食,叶离沐好气又好笑,无奈将栗子推回去,却因此不甚碰触到少女的指尖,像是擦过一块寒冰,凉得他心一沉。
叶离沐眉头又拧紧几分,下意识握住了白秋的手。
果然,比他的手还冰凉好些。
“怎麽这麽凉?”
他记得,白秋的身上向来暖和,像只小火炉。
“当然凉了。”白秋轻哼,“你被人一下子吸走这麽多灵力试试?”
叶离沐听得明白,不作声,只是将她的手裹进掌心。
一股柔和灵力缓缓被注入白秋体内,慢慢将身子暖热,她惊讶擡眼,迎上那双幽邃却斥满许多温意的凤眸,对视良久。
“这麽大方?”
“……嗯。”叶离沐似是不知怎麽回话,才这麽应了声。
白秋被他逗乐,勾起略失血色的唇瓣,娇美的小脸上漾开笑,好似暖风化开冬雪丶唤醒春日,又像破开厚重云层的明媚艳阳,看得少年怔怔愣住。
直至一只手将二人分开,宿念拦在前。
“小主人,我们进屋吧。”
白秋抿唇,任凭宿念扶着她离开,偶尔回头瞥一眼,见叶离沐仍隔着几步远安静跟在後,既没被甩开,也不打算追上。
见此宿念劝道:“小主人,少主的话也不无道理,仙魔两派水火不容,总纠缠着对谁也不好。”
“往日怎麽不见你说这话?”白秋不咸不淡驳回一句,“兄长的话不可全信。”
顿了片晌,她却又补上一句,“不过……本尊会好好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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