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枫县，山神娶亲（七）

少女微微垂眸，弯睫轻颤，掩在杏眸下的那一片星辰忽明忽暗。

十指纤纤，灵巧拨动着琴弦，乐音时而欢澈如幽涧山泉，时而又空灵媲及峡谷清风，令听者心驰而往，流连欣欢。

金灯奴绕旁而舞，扇动羽翅，浮上沉下，宛若真的醉身花海，所行之迹残有星星金色尘沫，洋洋洒洒飘落。

月光乘风自後窗探入，爬过少女飘盈衣袂，停歇在她腕间，于那只清透玉镯子上漾开一泉银色星海。

叶离沐神色温和，静静望着帘子後，似是要将这一幕深烙进心底，才会这般看得入神，看得挪不开眼。

直至琴音忽而变得高昂，白秋皱眉，似有什麽自心头一闪而过。

它快得不可捕捉，却残下若有似无地凄凉，像是被无数只手同时扼住喉咙，憋得她难以呼吸，指尖也陡然急促，带出的琴音杂乱刺耳似是悲鸣。

跟着一片血色漫上，将她的视线遮挡。

白秋猛然停下。

“轰”地一声响，箜篌在她手里炸开，木屑琴弦四分五裂，往周旁迸去。

叶离沐一惊，拨开珠帘，大步冲至少女跟前。

“怎麽了？”

弦断，音绝，耳畔遂变得安静，喉间的窒息和难受才散去，眼前血色也慢慢淡开，变得清明。

白秋宛若自梦魇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再一擡头，才发觉跟前多了个人。

她诧异望去，“小道君？你怎麽来了？”

“来寻你。”看着少女额间涔出的细汗，叶离沐皱起眉，攥着衣袖替她拭去，这才温声问，“适才发生何事？”

白秋愣了下，茫然摇头。

“突然眼前一片红，看不清了，还觉得好像被人掐住脖子……”

少女低头，紧攥的两只拳头颤颤展开。

琴弦断裂，在她手心割出了数道伤痕，皮肉翻开，尚在往外渗血。

这鲜红的血，比她的火焰还要醒目，就和方才那满目血色一样。

她张口，正要出声，少年却蹲下来。

将清凝随手置到一旁，叶离沐自芥子囊里摸出药和细布，不由分说地给她包扎。

白秋还是头一回瞧见小道君这副又苦又疼的神色，两条好看的眉紧揪成团，双唇紧抿，好似受伤的不是她，而是小道君自己。

这……小道君都替她疼过了，白秋反倒不好意思再喊疼，只好抿着唇，半晌不吭声。

以至叶离沐仔细包扎好，一擡眼，便对上两只通红隐忍的眸子，细看似还有水花在深处波荡，亮晶晶的惹人怜。

他愣怔了下，垂眼看那两只手。

“疼？”

白秋点头。

是啊，她五感敏锐，连酸梅汤都尚不敢喝，更何况这痛觉，恐怕也远胜寻常人。想及此，叶离沐拈诀，指尖一股灵力流出，透过细布，往伤口上淌去，仿若清清凉凉的和风吹过伤处。

“好像没那麽疼了。”白秋惊讶道。

叶离沐这才稍稍放下心，视线自她手上挪开，擡眼，心头却又不住飞来另一团阴郁。

适才那神色，她分明是迷失了心智，莫不是也和体内魔气有关……

嗯？

少年的目光无意定在少女左颊上，停了停，擡手将那道红印子轻轻抹去。再对上她直直盯来的目光，轻咳了声，展开手。

“你弄到脸上了。”

白秋望见指腹上的红痕，稍稍作想，便明白过来，“哦，这定是那个小白脸弄的。”

少年神色一僵。

“什麽小白脸？”

“他说他叫丶明什麽的。”白秋没用心记，这会儿一下子还真想不起，“他的脸太白了，本尊便随口唤他小白脸。”

叶离沐的眉眼间漫开几分冷色，声音也低沉许多，“他还对你做了什麽？”

“摸了脸。”白秋不以为然地又指了指嘴角，“还有这里。”

少年眸色一黯，垂下手，清凝便一下子飞至他手心。

“人在何处？”

“这本尊怎麽知道。”白秋不解地将人打量。

小道君好像很生气，为何？

是为她？

思忖一番，少女倏然弯起两只眸子。

“小道君莫不是想替本尊出口恶气？”

她擡起才被包扎好的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头，“本尊真是没白疼你，不过用不着你帮本尊出气了，因为本尊已经捏断了他那只手。”

虽然很快就能再长好。

叶离沐眉头一跳，当下竟错觉自己像是她养在身边的小狗。本想一把将那手挥开，但又惦记她的伤，只得握住白秋的手腕，将头上的手小心翼翼拿下来。

“断他手有何用？”

白秋一惊，“你的意思是，本尊应该扭断他的头？”

“……”叶离沐失笑，“我的意思是，不让他碰。”

“哦。”

白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垂眸，盯着少年正专注替她将方才蹭开的细布又好生缠上，良久，忽而问道：“小道君，今日是不是有些热？”

“胡说什麽，已入冬了。”

“哦。”

白秋抿了抿唇，安静须臾。可还是觉得这屋子里好像烧起了一团火，炙得她浑身不畅快，不自在地扭动脖子，视线垂落在少年脸上。

不说话丶认真替她包扎的小道君看起来真是清清冷冷的……

“……”叶离沐身子一僵。

素来平静无波澜的眸子里，顷刻间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吞咽一口，任凭少女柔嫩的脸颊贴在他脸上不安分地蹭了蹭，也始终保持蹲着的姿势，不敢动一下。

“你丶你做什麽？”

“小道君，你的脸好凉快。”

可不知为何，好像还是不能解她身上的热，白秋竟觉越来越难受，于是又凑近额头与少年相抵。

少女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打在脸上，夹杂着芳香，令叶离沐不自觉也面上一阵滚热，下意识别开脸。

“别闹……”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仿佛是个许久未饮水的人，已是干渴至极。

白秋却未因他的劝告停下，难受地哼唧了声，轻缓地嗓音带着些许娇色，狠狠撞进了少年心底。

“不够怎麽办？”少女委屈道。

“什麽不够？”叶离沐话一顿，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急忙扶着白秋的两肩将人推开些，仔细端详。

少女脸颊绯红发烫，似是两颗熟透的果子，双目朦胧迷离，翻腾着炙热欲色，似是在望他，却又似不是，只是丢了魂儿。

“你！”

他轻嗅了嗅，才发现，有股浓郁的香气不知不觉已弥漫至屋子各个角落。

少年回头，便一眼望见帘子外那只香炉，登时皱起了眉。

他两指一动，桌上那杯酒便整个翻起。酒水浇在了香炉里，将香扑灭。

随後再挥手，後窗彻底被推开，一阵寒凉夜风鼓进，散去些许屋内的香气，打在脸上，也让人顷刻清醒不少。

“可有好些……”

他再回头，柔软的唇瓣却覆了过来，生生将他另半截话堵在嘴边。

少女的吻颇显笨拙，分明急切，却也只是来回地轻蹭着他的唇，不知是不敢进一步，还是不知如何进一步。

虽生疏，却又带着让人不能拒绝的诱惑，生生将少年本就燥乱的心绪搅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睫羽轻轻抖颤几下，少年紧绷的眉眼慢慢松快下来，淌开一抹无奈。

“哐当。”

清凝脱离手，砸在地面。

叶离沐擡手扣住了少女的下巴，将人分离开些许。他嘴角噙笑，端详一脸茫然地少女。

“魔尊再这麽蹭，要蹭破皮了。”

白秋眨了眨眼，也觉得嘴唇有些干。

“可上次幻境，你分明是这样。”

少年低低一笑，指腹自她唇畔轻轻抚摸过。

“那重新教你。”

话音落，少年一手撑着椅子扶手，探起上身，另只手扶上少女後颈，宽厚的掌心轻轻压着人过来，再次贴上她的唇瓣。

白秋不自觉瞪大了眼。

她被小道君又吮又咬的举动吓得不敢动弹，一颗心高高举起，不敢落下，生怕下一瞬，唇瓣就要被他狠狠咬了去。

好在小道君一直还算温柔，只不过缠了她片刻後，又急不可耐地撬开她的唇齿，继续往里……

夜深了，琉香阁仍是一片嘈杂，屋内二人仿佛丝毫不闻外头吵闹，在微暗的烛火下掀开一片旖旎暖色。

水声混杂着吞咽响，一下下敲击在叶离沐的耳畔，清晰得令人面红耳赤。他却不打算放出羞耻心作乱，也弃了理智，忘情地与那片柔软相缠，嗅着鼻尖馨香，循着那泉清甜，彻底沦陷进去。

烛火跳跃，窗台前的光影若隐若现，一只黄蜻蜓落在了窗台上，然还未多停须臾，动静便引来少女的注意。

白秋将少年推开，擡手，一团灵力自两指间弹出。幸而这蜻蜓机智，动作也够灵敏，赶在被灵力球击中前毅然振翅飞出窗外，隐入了夜色里。

少女蹙起眉。

“许时文，你给本尊等着。”

“许时文是何人？”骤然一道声问。

白秋收回视线，毫不遮掩应：“本尊的下属。”

叶离沐面沉如水，眉间染开许多怒意，撑在扶手上的五指紧攥，指尖发白，好似随时能将这扶手给捏碎。

他一字一句质问道：“你竟在这时喊他名字？你方才在想他？”

“本丶本尊……他……”

说不上为什麽，白秋总觉得此刻好像不该再提许时文的。

可若不提，她又解释不清。

僵持几息，眼看小道君神色越发冰冷，白秋索性选择避开这事。

她挥袖，将後窗扣上，随後站起身，一手扯住了少年的衣襟。

“过来。”她几近是命令道。

叶离沐当真被唬得一愣，随她站起，不知是蹲久了，还是紧张，竟往前踉跄了两步。

些许狼狈後，他被少女一步步扯着到床榻前。

白秋摁着人坐到床沿，顿了顿後，推倒少年欺身压了过去。

她两眼含起笑，璀璨若星辰。

“小狐狸，同本尊双修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