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枫县，山神娶亲（四）

白秋两指轻画半圈。

一块明透绸幕凌空坠落，挂在了巷子口。灵力游走，牵着绸幕起伏，状似风儿路过水面掀起一排排水花，亮晶晶耀人眼。

她步至男子近旁，负手将人打量一番。

“你要干什麽！”

男子怒喝，身子却不由自主往角落里缩。虽不知适才发生何事，但肯定是这两人捣的鬼。

“你最好别乱来！我只要喊一声，到时候被人撞见，送你们去见官，有你们好果子吃！”

少女轻笑，两只杏眸略略弯起，好似两轮皎洁的月牙。

笑靥分明娇美，夺人心魄，可此刻落入男子眼里，竟像是夺命修罗，让他背脊发凉。

“放心，在本尊的结界里，你就是喊破了天叫崩了地，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听得“结界”二字，又见巷口那块诡异绸幕，男子愕然瞪大眼，可算反应过来。

他招惹的岂是普通人！

顾不得骨头断裂的剧痛，男子爬起又跪下，惊惶地给眼前人磕起头。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大仙，求大仙网开一面！”

“本尊可不是什麽仙。”

少女负手踱两步，忽地灵光一闪，扬起嘴角。

“本尊可是魔修。”

话音落，两侧巷壁骤然钻出一左一右两根火红绳索，犹如两条火蛇，嘶嘶吐着信子缠绕上男子的两只手腕。

再猛地一收缩，便将人悬挂在了半空。

“大丶大仙……”

男子欲挣扎，可惜脚底无支撑，看起来也只是白白扑腾，反倒是越动，腕间绳索就勒得越紧，还有灼烫感袭来。

“幼时娘亲曾陪本尊玩过你们世俗界的一个游戏，叫做……秋千，本尊甚是喜欢。你是本尊下山以来，第一个敢这般挑衅的，胆子很大，本尊颇欣赏，不若今日破例也陪你玩玩吧。”

男子听得面色顿时煞白。

虽不懂她打算怎麽玩，但看模样，肯定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银铃清脆作着响，少女腾起，悬空浮坐。

她笑吟吟打了个响指，两根绳索便拖着男子开始前後晃荡。

起初力度不大，倒也无事，只是让人不自觉提起心。两轮後，幅度逐渐增大，直至拖着男子一屁股砸上身後那堵墙，火辣辣的疼自身上某处慢慢延袭至全身，他才领悟这玩法。

一下比一下砸得狠重，撞击响也一声比一声闷沉，回荡在巷子里。杀猪般的哀嚎不绝于耳，言攸宁听着看着，只觉自己屁股上好像也挨了一下，顿时提眉，扭曲起小脸。

她赶紧背过身，又摸出软塞子塞住耳，盯着眼前绸幕摇头自言自语。

“不能看不能看，太血腥了……秋秋，你记得留他一命啊！”

一柱香时辰过後。

绸幕掀开，两个少女自巷子里离去，绕上了正街。言攸宁一面走，一面回顾，忧心地数落着。

“秋秋你下手也太重，他丶那什麽……都被打烂了，你确定真死不了？”

白秋抱肘。

“当然，本尊自有分寸，不过他得趴在床上休养个数月才行。”

“那就好。”言攸宁稍稍放心，可再一想，又觉分外解气，“这种人活该，万幸是碰上我们，要是个贫苦人家，被他这一勒索，岂不雪上加霜！”

这麽想，方才那皮开肉绽的画面好像也没那麽瘆人了。言攸宁叉腰，吸了口夹杂着肉香和米香的空气，心情顿时大好。

“走，我们去买胭脂。”

说罢，拉起目光还停留在包子铺前的白秋，便钻进了路旁一间脂粉坊。

“二位姑娘，来看看，这都是安枫县现今最受欢迎的口脂和黛粉。”

“是嘛！”

言攸宁闻言挑出几罐，在手背上抹了抹，竟都觉得好看。

犹豫不决，她便问起满脸好奇的白秋：“你平日喜欢用哪种颜色的？”

听话人歪头，眨了眨眼，紧盯着那些红彤彤香喷还像块樱桃糕的东西。

“这是何物？能吃吗？”

“……”言攸宁赫然转过脸，“这是口脂啊，不能吃，是抹在唇上的，你……从未用过？”

白秋迷茫摇头。

“闭关前，本尊每日修行，甚少来世俗界。闭关後，洞里也没这些。”

“可丶修真界也有这个的。”

“是吗？”白秋拿近一个嗅了嗅，只觉花香浓郁呛人，险些没打起喷嚏。

言攸宁趁机凑近，摸了下她的脸，又滑又嫩，竟比逍遥阁最好的软云绸摸上去手感都要好万分。

“秋秋，你是几岁入承道的？”

“十六。”

“难怪。”言攸宁顿时一脸羡慕，“我都十七了，还在破妄初期呢。”

入了承道便可驻颜，逍遥阁女修都有一个相同期盼，便是希望在最好的模样时入承道，日後便可美貌永驻了。

言攸宁退而求其次，转问道：“那秋秋，你这麽白，是不是因为闭关晒不着太阳？”

白秋沉默，细想片刻，还是摇头。

她哪会记得这些，洞内百年，她只记今日比昨日修为长进了多少。

“肯定是因为这个。”言攸宁顾自下结论，拳头轻砸手心，“等我历练结束，便也去闭关，又能增长修为，又能养皮肤，一举两得！”

不懂这小丫头是怎麽得出此结论的，不过闭关有助修行，并非坏事，白秋便也不明所以地跟着点头。

走出脂粉坊时，言攸宁已抱了个满怀，她逐一塞进芥子囊里，又去摸瘪了一半的钱袋子，黯然片刻，很快重新牵起白秋的手。

“接下来去成衣铺！”

“先吃包子。”

“你都吃三个了，去了成衣铺，我再带你去吃更好的。”

白秋抿唇，只好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渐渐离远的包子铺。忽而一阵花香钻入鼻子，她止步，连带着言攸宁也跟着停下。

“怎麽了？”

“好香啊，这香……”

少女眸光微凝，环顾四周，循着香味寻至一座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小楼前停下。

闻笑语声，她擡头，漆木红廊上，衣着妖媚的几名美艳女子正趴在栏前，撑着下巴巧笑倩兮，半截白花花的手臂探出，攥着手绢朝过路人招手。

再往下，另有几个倚在门前，身姿婀娜，美目顾盼，时而同小楼内走出的男子笑闹两句，时而又走到街中央，挽起过路年轻男子的手臂便往小楼内走。

“真的好香。”

白秋刚要提步往小楼去，不料却被赶上来的言攸宁一把拉住。

“那里不能去。”

“为何？”

“那丶那都是男子去的。”言攸宁红着小脸指了指，“你看，哪里有女子进去的。”

“那不是女子吗？”

“她们本来就是里面的人，总丶总之，那不是什麽好地方，不能去。”

言攸宁不由分说，将人往另条街上的成衣铺里拉。

世俗界的成衣铺子里琳琅满目，言攸宁一入内便挑花了眼，暂时将适才的事弃之脑後，转而挑了几件新衣裳自己比了比，又将白秋喊过来一起。

“秋秋，你穿这件肯定好看。”她将那件白色衣裙递去。

“本尊更喜欢红色。”

“可大师兄喜欢白色啊，你若穿这件，跟他极相配。”

少女挑起眉。

“那也该是他随本尊穿红色。”

说话间，视线扫一圈，定在铺子里最显眼的那两件上。

“这两件就看着不错。”

“姑娘眼光可真好！”

掌柜的是个年轻妇人，摇着小扇扭起腰候到了跟前，“您看，上好的雪缎，顶级的织金手艺，摸在手里似云烟柔软，穿在身上又矜贵大气。男女各一件，天造地设，最适合恩爱小夫妻穿了。”

言攸宁低头浅笑，“那就这两件吧，挺适合你和大师兄一起穿。”

说罢又扬了扬手里的衣裳，“秋秋，那我们一起进去试试？”

“试？”

白秋越过人，望向那掩角落里的更衣室。默了须臾，遂地挑眉。

“不必，你去试，本尊回府和小道君一起试。”

“一起？”言攸宁怔了怔，不知想到什麽，倏然面上一热，赶紧抱着衣裳扭头入了那小屋子。

等了会儿，不见人出来，白秋才勾起唇角，转身出了铺子。

绕过一条街，又回到那座小楼前。

“琉香阁。”

她擡头看了眼牌匾後，咬一口包子，大步往里走。

丝竹先入耳，舞乐隐珠帘，白秋才入内便被眼前热闹喧哗的场景看呆了眼。

小楼有二层高，擡头可见廊上人来人往，有女子摇着小扇并排走，亦有男女相拥的亲昵场面。

白秋偶然瞥眼，便瞧见一个美女子柔若无骨地依偎在男子怀里，二人拉着手，唇瓣紧紧缠绵的旖旎场面，惊得猛一後退。

这不是小道君在幻境里对她做的事吗？

再看四周，做出此番举止的人竟随处可见，白秋愕然定在原地。

这……

原来……

“世俗凡人都聚在此处双修啊。”

纵然身为魔修，见过太多诡异场面，也未曾有今日这般震惊。

白秋良久没回过神。

“姑娘？”一个妇人边打量着边靠近，“你是来寻人的？”

白秋点头，可想了想，又摇头。

“不是人，本尊是来寻香味的。”她的目光落至妇人腰间。

後者见状，摘下香囊递过去，“是这香？”

白秋接过仔细嗅了嗅，又捂着鼻子拿开。

“像，但又有些不像。”

妇人摇着小扇轻笑，“这是我们琉香阁才有的特制香囊，每个姑娘又会往里放一味与别人不同的香，所以闻起来略有差异。”

“每人都不一样？”白秋望向小楼里来来往往走动的女子，果不然，腰间都挂了一个小香囊。

她小声嘀咕，“那本尊岂不是得一个个寻？”

忽地心念一动，她问道：“本尊可以在此地住下吗？”

反正她看房间很多。

妇人愣了愣。

“你要住下？你可知这是何地？”

少女抱肘，自信满满，“自是知道。”

凡人双修之地嘛！

虽说这麽些人聚在一起双修，有些古怪，但凡人的事她不懂，也要尊重。

妇人闻言绕着少女转两圈，眼底光彩熠熠。

这小脸，倾国倾城；这身姿，纤纤有致；这皮肤，吹弹可破；这嗓音，甜似清泉。

如此佳人竟甘愿留在她的花楼里，岂不是天上掉下个金窟，可不得高兴地当场拍板。

“来人！”妇人招手换来几个小丫头，“快带姑娘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