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那个星期剩下来的日子过得并不太难。

收到豆豆妈妈发来的游泳视频，她多了一份慰藉。

九月的天气比三伏的盛夏少了一份燥热，但温度也高攀着不见降下来。

万重是星期四晚上十点多的机票离开。

走之前的时间，他与程见坐在一家韩料店吃完饭。

万重跟她烤着鸡翅芝士玉米，程见面前的一份泡菜汤饭被她吃得七七八八，还不见饱腹感。

“你们出差还挺节约，大晚上的票也不怕你们工作质量不好。”

男人擡头看了她几眼，笑着说“这不想把你养好点儿么，算不得辛苦。”

程见讶异，问“真的？”

“嗯。”

“我不需要你养我，我也可以养你。工作这么几年，我的存款也还比较可观。”

万重突然想起什么，擡头看着她说“我是地质勘探队的，我有工作证丶有粮票，还有钱。”

程见同他对视。

那是一个很漫长却又短暂的对视。

漫长的是他们能从对方眼里看出所有蕴藏的着的情感，短暂的是明明只是一秒钟。

她缓缓地笑起来是，眼睛弯成了明月，说“我是静秋。”

所以，到底是静秋还是程见，到底是老三还是万重？

不管了，就这样吧。

一个名字，一个眼前人的名字。

爱不过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一种想要天天见面的想法，可能更深层，他们还没未发觉。不过也不远了，他们在慢慢发觉。

所以，就算不是山楂树之恋，也能是别的任何之恋。

甜丝丝的芝士玉米咬在嘴里，只觉生活多了份滋味

程见没慢悠悠地吃完这顿晚饭，因为担心他时间来不及。

她吃完后，喝完了杯子里的酸奶才算酒足饭饱。

靠在椅背上，她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独自，撑得没太多力气。

“我以后都不想吃这么多了。”

“怎么？”

“肚子不舒服。”

万重看了眼她，喝了一口茶，她哪回不是这样说？

晚饭结束，万重送她回去。

程见坐在车里看着万重，一时间柔情涌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月一之前肯定可以回来。”

程见微微叹息，说“那我们有得失联一段时间了。”

“可以给我打电话。”

“万一信号不好怎么办？”

“那就等我的电话。”

她稍显遗憾，明明温存还不够。

“也只能这样了。”

“你怎么这么懂事？”

等绿灯的间隙，万重搭在她腿上的手捏了捏。

程见拍开他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说“好好开车，我本来就懂事。”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淡淡说“得，那活该我命好。”

他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地，像是开了个寻常的玩笑。

程见听后，仰着头笑个没完。

都回来了，她和万重。

到小区门口，程见没要万重多留，担心他晚点，独自走进了小区。

踩着微亮月光，她脚步轻盈，走向深处。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没了万重，程见又恢覆了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

与万重的联系变成了线上，断断续续的，条件艰苦得一通电话都需要提前告知让她何时等待。

像浅尝辄止，但也乐在其中。

对於张茉怀孕的这件事情，程见极其上心，几乎每天都会询问一次，张茉被她扰得有些烦不胜烦。

当然还有一件事，程见帮忙张茉取的那个名字被驳回了，对方直呼她想得不够用心。

取名字的这个事情，程见被革职了。

一切都在往前走，生活变得滚烫热烈起来。

周六的那天早上，程见起了个大早坐车去等张茉。

屋里张茉正坐在餐厅里吃早饭，吴洵开门后跟她打了声招呼又去了厨房忙活。

餐桌上的早点各式各样，张茉正喝着一盅晶莹剔透的牛奶燕窝。

程见笑嘻嘻地坐过去，问“大早上就吃席呢？”

“少贫。”

“有胎动么？”

她拿了一个奶香小馒头，咬了一口，把张茉从头扫到了脚。

张茉听她说完差点儿没笑喷，又问一次“你刚刚说什么？”

“有胎动么？”她疑惑张茉的反应，楞楞地问。

张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得没边儿，指着吴洵说“你听听这蠢蛋说什么？”

吴洵从厨房走出来，眼神扫了一圈，看着张茉问“说什么？”

“她问我有没有胎动。”

吴洵也觉得好笑，却没再说话。

程见这种环境有些无所适从，只得沈默吃着手里的馒头。

於是听见张茉说“三个月都不到，用什么动？”

程见知晓自己这方面了无知，闭了嘴。

早饭吃得很快，张茉慢慢吃完换了身衣服才准备跟程见一起去听讲座，吴洵送她们。

九月的天气依旧有着热浪，程见先下车连忙去扶张茉。

那女人穿着平底鞋，嫌弃地看着程见的关切，却没收回手。

“还没到那个时候。”

“我听人说前三个月一定要注意。”

张茉笑了笑，就由着她去了。一手搭着程见，一手摇着扇子，慢慢走进了会场。

这副模样，真像大惊小怪的，明明还没怎么显怀。

会场布置地很正式，让程见恍惚地以为，大众都能接受这种教育的普及了。

不少卡通人物和动漫绘本，一一介绍展露着今日的讲座主题。

阶梯座位，两人找了个中间靠边儿上座位，令程见开心的是，来了好几个自己学员的妈妈听讲座，她过去热情打了招呼才回到张茉旁边。

“你这会儿到像个大人了。”

讲座开始之前，张茉与她咬耳朵。

程见目光放在屏幕和讲台上，不在意地问“我什么时候不像大人，我一直都是。”

“那前段时间跟万重恋爱，哭鼻子的不是你？”

这才，程见转头把眼神放在张茉身上，想开口反驳，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於是靠在椅背上看着张茉吃零嘴，问“你最近这么能吃？”

“嗯，总感觉很饿。”

“那你觉得你会生男孩女孩？”

“你觉得呢？”

张茉吸溜了一个果冻，反问程见。

程见指着屏幕上的大字，义正言辞地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得来听这个讲座，都要重视。”

“......”半晌，张茉回“程见，得亏你的工作算是老师，不然国家得少多少人才没培养出来？”

两人没再窃窃私语，讲座准时在上午十点开始。

主讲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化着精致的妆，穿了身米白色的小香风套装，很优雅。

女人拿着话筒，站在讲台上看了看台下座无虚席的景象，一直淡淡微笑着。

“大家好，我是今天这次活动的主讲人，我叫杨旭。首先特别感谢大家的捧场，作为这次活动的参与者，我感到特别荣幸。但是最令我开心的事情呢，是我发现今天来了特别多的父母。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开心呢？是因为在我小的时候我也想我的父母教会我这一类的问题，可是当时没有人教我。於是当我成了一名受害者之后，当我逐渐长大后，我加入了这方面的工作。”

那女人说得很平静，话音还未落，便有人哗然。

张茉看了看程见，她有力拍着的手在这安静的会堂里响起了突兀的掌声，再然后是程见，是这里的每一个人。

杨旭笑着，深深鞠了一躬。

她继续说“我很欣慰如今有这么多家长意识到了这类事情的严重性，关於性教育的知识，在国内并未得到大众普及，我们一直羞於提出这类的问题，觉得它是个人隐私，不该被拿到公众场合来谈论。可是，每当看着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小孩被害的新闻被报道出来，我都无比痛心。我想象着被害人家长的心情，回想起那时候我受到侵犯时的心情，如深海上的扁舟，孤立无援。”

“所以当我每每看见有很多家长接受这类教育，并且愿意走进来学习这类知识时，我就知道，我们做的事情是很有意义，并且是有着无限希望的。那么我们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分清性教育和性行为教育的区别......”

程见听得很认真，她望着屏幕和讲台上杨旭，好似看到了什么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从一个昏暗的角落，逐渐走到很多人，甚至是所有人的眼前。

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在她以为不会变好的时候。

她看着，眼里闪着泪光。

想起那么多人，她自己，还有豆豆，还有无数个跟她们有着同等遭遇的人。

张茉的手紧紧握着她，两人没有说话。

那个讲座进行了近三个小时，程见听得几近虚脱。

那些姑娘，那些已经长大了姑娘在保护还未长大的姑娘，她们何其勇敢。

散场时，张茉陪着程见去要了一个杨旭的联系方式才离开。

她不明白，从何处来了一股冲动，告诉自己“程见，就现在，去做点儿什么吧。”

吴洵的车停在会场外面，程见没有与他们同行，告别后上了一辆公交车。

青绿色的树叶还被风吹着乱晃，阳光正热。

这个时间段的乘客还有些多，程见在间隙找到了一个座位。

她觉得自己很热，汗不停地留下来。好像在以某种方式洗清什么，她疲惫无力地靠在玻璃窗上，闭上了眼，心里等待着她即将要下车的站台。

不太久的时间，她在站点下了车。

她来时心里隐约觉得这一片的区域应该不太平静，可从匆匆走过的行人脸上看过去，生活却又并无二样。

他们选择性地忽略某一些该被关注的知识，却又不厌其烦地了解着绝大多数毫无意义的新闻。

因为闲言碎语和饭后闲聊，不过是生活的一个插曲，不痛不痒。

程见顺着树荫没走多久，便看见墙上的贴着一张纸。

她该讨厌这类乱贴gg的人，可她不能。

因为那并不是房屋出租或是招聘的gg，而是一份告知书。

她紧盯着上面的字句，反覆阅读，最后终於撕了一张下来捏在手里。

女性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身份，但她们永远都会认为，她们最大的成就就是成了谁谁的母亲。

她们以此为荣，以此强大自己。

就像长大了，也是因为她告诉自己，要做妈妈了。

豆豆的妈妈，她用自己沈默的方式，做着最后的反抗和帮助。告诫每一个有孩子的父母，远离照片上的男人。

即使那道力量，是那么的微弱。

但也胜过从未存在。

程见拿着那张纸，轻轻叹了口气，她走了很久的路，直到确定再也看不见那些告示。

终於停在了一个站台，深深呼了口气。

所有的事件都需要有一个结局，但不是每个故事都会停止。

她不知这是那一站，对着路线转了两趟公交才到家。

爬楼梯的时候，她想了想自己为何不更为直接地坐的士？

一天满满地元气耗了个尽，却没半点儿困意。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买了许久却不敢翻阅的书慢慢读起来，故事的结尾令她唏嘘，沈着一颗心始终没能浮出水面。

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呼喊着她“程见，做点儿什么吧？”

眼眶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段文字发给杨旭，随后蒙上被子睡了。

再次醒来，卧室已被黑色笼盖。

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有些发懵的接着万重的电话，没说一个字。

“吃饭了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

音色沙哑，程见自己都没想到。

“怎么？感冒了？”

“没有，你什么时候来？”

固执的问题，像蛮不讲理的小孩儿。

万重觉得好笑，他拿下咬在嘴里烟在地上按灭了，问“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

他低低笑着，像哄诱，说“这个点儿可不行。”

程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掀开被子去了小阳台。

她坐在吊椅上，轻轻晃着。

一整个过程，两人的呼吸彼此流转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那一夜的月亮很红，红得有些偏橘调。她忽然就想起那日两人一起去无锡听评弹的时候，听了一曲花好月圆。

“我今天去听讲座了。”

“嗯，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嗯，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该做点儿什么。为每一个受到伤害却沈默的小孩儿，为社会的不认同。我应该做些什么。”

“那你准备做什么？”

“我给今天主讲人发了讯息，告诉了我想加入的诉求，正在等待消息。”

万重站在无垠的黑夜里，他擡头看向夜空。

并不是彻底的黑，黑夜与白色的云层交错，有不少星星点缀。

“今夜有风吗？”他问。

“没有，今天很热。”

“我这儿有风。”

程见笑起来，这样不着边际的聊天，从他嘴里讲出来有些可爱。

“有风，然后呢？”

“它经过我的时候告诉我，‘万重，你的程见，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是的，你将来总会遇见一个人的。

他或许像清风捉摸不透，或许像青山坚韧强大，或许像孤林沈默内敛。

可是无论他像什么，都会是你喜欢的样子。

寻找等待他的过程很难熬，但他总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他将带来更强的生命力，注入你的血液里。

让你明白生活除了沈重，还有无数种美好的可能。

爱是有意义的，经历也只是成长的疤痕。

他会教你，学会爱，感受爱，享受爱。

——全文完——

《万重》献给世间每一个受到骚扰侵犯却不敢言的女孩。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会收获很多很多的爱，它让你的人生有很多色彩。

也许是蓝色，也许是黄色，也许是橙色。

但不论如何，都是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