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
很快马球开场,盛宝珠倒也没有多想,专心去看马球场内的情形。
或许是为了安抚谢贵妃,皇帝早先已经下旨为襄阳公主与王砚之赐婚。襄阳公主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只是看上去不算太开心。
盛宝珠知道是因为晋王与谢家的事情,谢贵妃神色憔悴,阿玖看在眼里只怕每日也是忧心忡忡。
盛宝珠拍了拍襄阳公主的手安抚她,让她不用担心,记得照顾好贵妃。
马球场内分作两队,以红蓝绸带系於腰间以示区分,参与者多是皇室与世家子弟,也有今岁登科的士子。
锣声一响,帐内众人皆是翘首,盛宝珠想让襄阳公主开心点,也拉着她讲述马球场内的情况,见她眉眼间露出往日兴致勃勃的神色,这才放心下来。
晋王与谢家的事情令盛宝珠感到焦虑,她觉得自己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於是见到盛辙的第一面便是询问关於那位沈郎君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真是奇怪,盛辙心想,自家女儿从前对婚嫁之事可没这么上心,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这个嘛……”他瞄了瞄盛宝珠,又清了清嗓子,“那位沈郎君我也见过了,确实是一表人才,勉强配得上你。我讲明了去意,沈郎君也不介意入赘我们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这三书六礼还要与越国公府再商议……”
盛宝珠打断他:“阿耶,一切从简吧,越快越好。”
盛辙有些疑惑,瞧着宝珠的脸色淡淡的,也不像十分焦急的模样,於是他问:“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盛宝珠默了片刻,模棱两可地说了句:“阿耶,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眼下离上元节也不远了,届时圣上驾崩便是国丧三年,这期间会出什么样的岔子,她想都不敢想。
盛辙沈吟片刻,倒吸了口凉气:“莫不是我要做外祖父了?”
这下轮到盛宝珠楞了楞,嗔怪道:“阿耶胡说什么呢,我和那沈郎君才见过两面。”
一次是在寺庙敬香偶遇,还有一次便是在珍馐阁。
“行吧,行吧。”
盛辙叹了口气,心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咯,瞧瞧这才见了两面,莫非真是一见钟情?不过好在是招赘,反正宝珠婚后也是在盛家,日日能够见到。
他摆了摆手,踱步往外走,出了院落。
琥珀想到今早盛宝珠的异样,不禁问道:“娘子真的是心悦沈郎君吗?”
盛宝珠立在廊下,闻言垂眸不语。她并不是真心喜欢沈微,只是想借与他的婚事,让一切回到正轨。
天高云淡,轻风拂过,吹起她的裙摆一角。
盛宝珠盯着裙摆上的褶皱,轻声道:“琥珀,古往今来,互相心悦便能在一起的又有多少呢?好歹不是盲婚哑嫁,或许能与沈郎君相敬如宾,再不济也可以和离。”
秋季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眉眼间,她不由得闭了闭眼:“我只盼盛家能安安稳稳,阿耶阿娘和兄长都还在,这样就足够了。”
婚礼事宜操办起来,这日子便也过得很快,依照盛宝珠的意思一切从简,但这婚服却草率不得。
谢玉荷找来了长安城最好的绣娘替盛宝珠制作婚服,前些日子刚上门量好尺寸,今日绣坊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嫁衣大概裁好了,需要盛家娘子亲自过去一趟试试,看是否合身,若是合身才能继续绣纹样。
一般嫁衣都是由绣娘送上门试穿的,但盛宝珠本就在珍馐阁忙前忙后,倒也没有多想。绣坊就在东市,离珍馐阁不远,盛宝珠便只带了琥珀前往。
绣坊的孟大娘子迎了上来,两人寒暄几句,便引着盛宝珠往后院走。
“嫁衣在里头,盛娘子过来试试合不合身吧。”
盛宝珠跟着她进了后院里间,案几上正是叠好的嫁衣。
一旁的香炉染着熏香,连嫁衣也沾染上苏合香的气味。
她脱下外衫与裙子,一件件换上嫁衣,孟大娘子瞧着瞧着,忽然一拍脑袋,哎哟了一声:“瞧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鞋袜。”
盛宝珠倒是不以为意,孟大娘子却道:“这可不行,鞋袜是一定要试的。”
说完,她又笑道:“琥珀姑娘跟我去取一趟吧。”
既然她这样说了,盛宝珠只好示意琥珀跟她一起去。
琥珀点了点头,跟着孟大娘子一起去了前院。
木门覆又阖上,室内一片寂静,盛宝珠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倒映出她的面容。她今日簪了金累丝花钗,眉心贴上花钿,耳坠上镶嵌的石榴石熠熠生辉,再换上一身嫁衣,恍惚间真像是礼成那日。
“吱呀”一声,门又被打开,盛宝珠以为是孟大娘子与琥珀回来了,转头望过去,却瞬间浑身僵硬。
来人身形颀长,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消瘦几分,着了一袭朱红长袍,反手阖上门,缓缓向她走来。
他嗓音里含着温柔缱绻的笑意,轻声道:“我幻想过很多次,宝珠,你穿婚服的样子真的很美。”
盛宝珠的心缓缓沈了下去,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殿下原本不必幻想,只是上一世大婚那日,殿下又在何处呢?”
她还记得上一世嫁进东宫那日等候夫君时的殷殷期盼,见到他与顾菱并肩而立时的落寞,以及后来独守空闺的悲戚。
“我知道你怪我……”李存珩有些慌乱地上前,“是我的错……”
“别过来。”
盛宝珠蓦地起身打断了他,嗓音更冷,“我与沈郎已有婚约,不该和殿下两人独处,这便告辞了。”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却被李存珩握住了手腕。
“你不能走,”李存珩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压抑过后的浓重墨色,“你不能嫁给他。”
盛宝珠挣扎了几下却始终甩不开他的桎梏,怒道:“凭什么?”
李存珩擡起眼望向她,刻意凑近了几分,轻声说道:“就凭孤是太子,日后更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孤只要擡擡手,就能杀了你那位‘沈郎’。”
看着盛宝珠眼里的惊慌与怒意,他唇畔忽然浮现一点笑意,嗓音更加温柔缱绻,“怎么样,宝珠,要试试吗?”
秋冬交替之际,身上厚重的嫁衣似乎也不足以抵挡外界的寒冷,盛宝珠的脊背仿佛也窜上几分凉意。
她抿了抿唇,说:“我与殿下并无情意,强扭的瓜不甜……”
李存珩唇畔的笑意一僵,逐渐消失殆尽,眉眼间显露出茫然又委屈的神色:“你从前不是说最喜欢与我待在一处吗?你说过心悦我……都不算数了吗?”
盛宝珠顿了顿,那是她初见太子殿下的时候,每每入宫,她总要跟在他后头,像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同他说着宫外遇到的趣事。太子殿下只是客气又疏离地回应两句,可她依旧沾沾自喜,觉得来日方长,殿下也一定会心悦她的。
当然,后来上一世大婚那日的所见,已经击溃了她所有的妄想。
盛宝珠冷静地答道:“那都是从前的玩笑话,殿下贵为储君,何必在意。”
头脑愈发昏沈,她勉强缓了缓气息,继续说道:“殿下,你就算是杀了沈郎君,我也能嫁给别人,殿下又何必……”
“是吗?”
李存珩眸中的温柔神色不减,另一只手拂过她垂落的发丝,嗓音更轻更缓,说道,“那孤就杀了他们所有人……包括盛家与谢家,这样你的身边,就只有孤。”
“你疯了吗!”
盛宝珠怒不可遏地想要推开他,却连另一只手腕也被李存珩箍住,渐渐地觉得四肢发软,意识也逐渐模糊。
眼皮沈重得快要睁不开,在失去知觉前,她终於意识到是熏香的问题。
身子渐渐滑落,却被李存珩圈进怀里,他轻柔地抚上盛宝珠的面颊,喃喃自语:“是啊,自从你死在我面前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
盛宝珠是被雷声惊醒的,炸雷轰隆一声,然后是连绵不断的回响。
乌云遮天蔽日,这使得她分辨不了现在的时辰。屋外白光一闪,随即又是一阵雷声。
借着电闪雷鸣,她看清了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东宫。
有身影正坐在案几旁,令人看不真切,像是蛰伏在阴影里的异兽,等待着一击致命的时机。
盛宝珠动了动,衣裙发出细碎的声响,那身影便也动了动。
“宝珠,你醒了。”
李存珩似乎将什么东西搁在了案几上,发出声响,随即款步往塌边走来。
他的目光在盛宝珠的嫁衣上流连,随即笑了笑:“刚才忘了说,眼下很像是我们二人成亲。”
盛宝珠望着他,他今日着的是朱红色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像是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四肢尚有些发软,只能勉强半靠着坐起,被他按住了肩膀。
“迷香的作用还有半个时辰,你再歇一会儿罢。”
盛宝珠看着他,左手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想让自己快些恢覆过来。
李存珩蹙了蹙眉,握住她掐着自己掌心的手,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将它打开,然后扣住。
这样的姿势使得二人离得很近,檀香夹杂着药草的苦味包裹着她,与蔷薇露的香甜交织缠绕。
盛宝珠发髻上的金钗都已滑落,青丝如闪着光泽的绸缎般蜿蜒,额间的花钿鲜艳如朱砂,衬得她眉眼明媚,唇脂如海棠花般娇艳,让人忍不住想看看揉开晕染后的颜色。
李存珩的视线落在那抹唇脂上,眸子仿佛也染上了那点绯色,露出恍惚的神情,那檀香气息便越来越近。
盛宝珠空馀的右手摸到了滑落至枕边的金钗,用力扎向了他的心口。
闷哼一声,锋利的金钗划破了袍衫,猩红的血液染过了素白中衣,在圆领袍的胸口位置缓缓渗出。
血迹比朱红色的锦缎更为刺眼,盛宝珠只是冷冷地道:“放开我。”
“放开?”
李存珩定定地望着她,修长的指节攀上她握着金钗的细腕,竟是笑了,“上次你让我放过你,我放了,可你转头就要嫁给别人。”
说着,他握着她手腕的指节略微用力,将金钗扎得更深。温热的血液顺着金钗滴落在嫁衣之上,也沾染上盛宝珠的指节。
浓郁的血腥气味冲散了檀香与药草的苦味,也冲淡了蔷薇露的香甜。
盛宝珠不禁瞪大了眸子,想要松开金钗,可握住她手腕的指节却裹住了她的手,让她退无可退。
“李存珩你真是疯了!放手!”
昔日的端方君子此刻面上却满是悲戚与癫狂的神色,李存珩低低地笑出了声:“放手?那你不如杀了我。”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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