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麒驹真是匹好马，知主人心中所想。

它冲破人群，直奔少将军而去。少将军脚步一蹬，驾着风麒驹独自追向敌军。

他和它甩开了身后楚家军的每一位将士。

镇北侯的马应该也是极好的，但他没有追。

当时我既兴奋又害怕，我兴奋少将军定能砍杀敌首，我害怕镇北侯会责罚我。

但那时的镇北侯只是沉静地看向少将军远去的方向，眼中映着落日的光。

楚家军全体将士，静默站在池定城城门前，等待我们的少将军凯旋。

后来的后来——

我不明白天命怎么如此嫉贤妒能。

少将军病了，听说病的很重，再也不能骑马打仗。

镇北侯遣他回了长安。

风麒驹留在了池定城。还由我照看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风麒驹瘦的不成样，我也瘦的没有人样。

那些小崽子又笑我傻，我不理。

我相信，少将军总有一日，会回来。

他回来了。

我又看见了少将军意气风发的笑，他也对我笑，感谢我为他照顾风麒驹。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少将军还带来个朋友，让我们都叫他虞公子。

虞公子长相俊朗，温文尔雅。

虽然他面上冷淡，谁都不敢上前搭话，但我这个瞎子能看出来，虞老板心里都是少将军。

我很开心。

后来虞公子走了，再后来少将军带我们去了蛮离荒。

少将军又病了，病的比池定城更重。

但这次他没有走，他带着我们死守蛮离荒。

我们大胜过一次，阿道玑狼狈逃走。

又到了曾经的时刻，我浑身的血液翻涌。

少将军回头看了我，我的血冲到了头顶。

他却摇了摇头。

我浑身的血液冷了下去。

我看见少将军眼中的无能为力。

后来，虞公子来了，少将军明显高兴了很多。

全军将士也觉得，有希望了。

少将军将风麒驹交给虞公子。

我们打了最后一场仗。

我被敌人捅瞎了最后一只眼睛。

彻底看不见之前，我见到少将军模糊的红色身影被楚家军军旗钉在了城门之上。

我没有死。

只是双眼都瞎了。

如今只能凭借声音分辨出少将军和风麒驹。

听说少将军也没有死。

可我不知道为何，虞公子成了陛下，楚家军成了叛军。

陛下下令，坑杀十万楚家军。

少将军不在，风麒驹也不在。

我们被带到郊外的一处深坑中，虞公子居高临下端详我们每一个人。

过了挺久，虞公子问我们，可否愿意告老还乡，从此过上平淡的生活，不再上战场。

果然，所有的将士都大喊不愿。

或许是因为瞎了，我的听力格外敏锐。

我好像听见虞公子转过身走了几步，叹了一口气，半天才下令：“杀。”

他在想什么呢？我不知道。

但我此刻想的是少将军，希望他不要太过悲伤才好。

我想闭上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我本瞎，倒也不必闭眼。

等了许久，泥土始终没有撒在我的身上。

只是一阵怪异的烟雾飘了过来，我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我，闻见了熟悉的沙土的味道。

我回到了池定城。

后来我才知道，虞公子迷晕了我们，将楚家军分散，安排在了大周各地，永不能聚集。

究竟为何独独把我一个没用的瞎子放在了漠北池定城，我不得而知。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又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

我老了，走不动路，割不了草。

少将军的声音也变得沉稳，语调几乎没有一个字是上扬的。

我有点伤心。

虞公子应该也与我一样，我听的出他的心跳。

在池定城这么多年，我练出了一项绝技，只凭听人或马的心跳，就能知道他们是喜是悲。

我听出了虞公子的心，却听不懂少将军。

若当年我就有此项绝技，我想，少将军的心一定是高高挂在天上的。

如今，我听不出少将军的心在哪里。

他们商量着要去栾国。

当少将军说他去的时候，我突然就听见了少将军的心，虽然不再如曾经那般高，却如曾经那般鲜活有力。

我很开心。

我等啊等，虞公子也等。

后来我们等回来了般太子，再没等回来少将军和虞公子。

都说他们死了，但般太子说没有。

后来般太子成了皇帝，我们这群已经老了没用了的兵，也被遣散归家。

我没有家。

我去了大周和栾国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准备度过我的晚年。

我又听见了风麒驹。

但我已经不能动弹，全靠村里唯一的大夫时不时来照顾我。

再后来，我耳朵也快听不见了，我不知道我自己已经多老。

最后，我听见少将军的心回到了天上。

他们离开了这里。

我很开心。

我闭上了眼睛。

第96章 番外二 如梦观

“夏侯虞，如今——你可悔了？”

声声泣血，满腔仇恨。

夏侯虞惊恐地看向怀中逐渐瘫软的身体，和双手止不住的鲜血，颤着声音道：“飞飞……不要——！”

双眼猛地睁开，夏侯虞满头大汗淋漓，胸膛剧烈起伏，茫然恐惧地看向四周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内，唯余一双闪亮如繁星的眸子担忧地看向夏侯虞。

帘子一下拉开，阳光射进屋内，夏侯虞下意识躲开被阳光刺伤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