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宫殿的书案上,李世民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正专注地握着毛笔练字。
这是他遇到重大事情,最常用的冷静办法。
他觉得,练字的时候能让自己平心静气,从而认真思考自己所面临的任何难题。
虽然接连天灾这种事情,他无法避免,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经历无数天灾,不也照样存活下来了吗?
他还没听说过哪个朝代,哪个国家是因为天灾而灭国的!
所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应对灾情的办法。
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此时此刻,他刚刚临摹了一遍王羲之的字,感觉非常满意,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不过,一副好的作品,若没人与之欣赏,就会损失不少乐趣。
而他在写好之后,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么好一副字,得让人点评点评,于是就找到了起居郎褚遂良。
却听他漫不经心地道:“褚卿,朕此前听你说,你对书法颇有研究,对吗?”
“这....”
褚遂良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恭敬答道:“回陛下,臣对王羲之的书法,确实有些研究。”
“那你过来看看朕这副字如何,有几分像王羲之的字?”
“是!”
褚遂良应了一声,立刻起身来到李世民的书案前,小心翼翼的端详了一遍,躬身道:“陛下的字,雍容丰朗,流利洒脱,笔势生动遒劲,字里行间充满帝王的华贵之气,有着大气不可侵犯之感。”
“呵呵....”
李世民闻言,不禁开心的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大好。
他这一生,没有什么太多的业余爱好,只对书画和战马特别钟爱,特别是在书法一道,颇有建树。
其书法以隶书见长,曾亲自写过《晋书·王羲之传赞》。
然而,还没等李世民高兴太久,褚遂良又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字也不像王羲之的字。”
“嗯?”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一僵,顿时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不像?朕临摹的是王羲之的《乐毅论》,你不是说《乐毅论》乃天下第一正书吗?”
“回陛下,臣自然知道您临摹的是王羲之的《乐毅论》,但臣觉得这字,确实不像王羲之的字,不知陛下能否将您临摹的《乐毅论》,给臣看看?”褚遂良一脸诚恳地说道。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连忙命侍从将王羲之的《乐毅论》书法帖呈上来。
只见褚遂良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将那卷书帖轻轻展开,目光落在那卷书帖上,初时露出一副惊叹之色,可片刻之后,
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后,眼神也随之坚定,却又露出一副犹豫之色,不知该怎么开口。
李世民见他神色有异,问道:“褚卿,怎么了?莫非你觉得这字帖有问题?”
褚遂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臣虽然不愿坏了陛下的兴致,但臣若不说,有欺君之嫌,请陛下明察!”
听到这话,李世民心头一沉,但还是一脸平静地道:“有什么就说,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
褚遂良恭敬一礼,又斟酌似的道:“不瞒陛下,以臣对王羲之书法的研究,这《乐毅论》书帖....恐怕是赝品。”
“什么?!”
李世民吃了一惊,不由得追问道:“褚卿何出此言?这字之神韵,以提按,绞转丰富运笔,皆与王羲之笔法契合,怎么会是假的?”
褚遂良闻言,缓缓起身,指着书帖上的几个字道:“陛下请看,这几个字的笔法虽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在细微处却破绽百出。以臣对王羲之笔法的了解,其转折处圆润自如,而此字略显生硬。”
“看似有王羲之笔法神韵,但刻意模仿的痕迹展露无疑,且墨色的浓淡变化,也有些不自然。算是高明的仿品罢了。”
“再者,真品字帖历经岁月沉淀,墨色更应该醇厚古朴,而且这纸张也不像晋朝时的纸张,没有岁月痕迹和独特质感!”
听到这些分析,李世民好不容易恢复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反而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再次审视那卷书帖,眼神中带着不甘和疑惑。
殿内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李世民才长叹一声:“罢了,褚卿能有此等见识,当真名不虚传,朕信你。只是此等宝物竟不是真品,实在可惜。”
褚遂良知道李世民对王羲之书法的宠爱,不忍再打击他,连忙劝慰道:“陛下不必灰心,天下宝物,皆为陛下所有,日后若寻得王羲之书帖,臣会仔细为陛下甄别,但愿《兰亭集序》也能归陛下所有,这样,臣也能大饱眼福。”
“呵呵...”
李世民笑了:“你还惦记着《兰亭集序》呢?朕也想看看那举世无双的《兰亭集序》,只可惜,连朕都不知道它的踪迹!”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臣相信,总有一日,《兰亭集序》会现身于世,入我大唐宫廷。”
“嗯,褚卿所言有理。”
李世民点了点头,目光中又恢复了几分坚毅:“你说的不错,功夫不负有心人,朕也相信朕付出的一切,一定会有回报!”
说着,扭头朝一旁的宫侍道:“将这幅字帖挂起来,时刻警醒朕,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诺!”
宫侍应诺一声,很快就将这幅假字帖挂了起来。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道禀报声:“陛下,太子求见,说是要跟陛下进行一场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话!”
“呵!”
李世民听到这热血小说网辞,不由笑了:“一个九岁的儒子,妄谈什么男人与男人的对话,真是不知所谓!”
说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收敛笑容,摆手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李承乾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殿外走了进来。
刚入殿中,他就看到了站在李世民不远处的褚遂良,不禁眉头一皱。
虽然他现在还不认识褚遂良,但自己明明就已经跟李世民打了招呼,要进行一场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话,这家伙怎么如此不识趣?
莫非脑子不好使?
眼见李承乾站在门口,死死盯着褚遂良,却不搭理自己,李世民眼睛微微一眯,而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淡淡道:“褚卿,你先下去吧!”
“啊?哦,是....”
褚遂良反应了一瞬,连忙躬身离开了大殿。
其他宫侍见状,也纷纷离开了,给皇帝与太子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
但是,太子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平静地看着皇帝。
直到皇帝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主动开口询问:“你是不是想跟朕谈谈?”
“跟父皇有什么好谈的!”李承乾平静地应道。
李世民眉头一皱,冷冷道:“看来你是不想谈!”
“我早就想跟父皇谈了!”
“那你想谈什么!”
“父皇不知道我想谈什么吗?”
“朕怎么知道你想谈什么!”
“不是你召我入宫的吗?”
“这....”
李世民反应了一瞬,旋即冷哼道:“那就谈!”
“谈就谈!”
李世民:“......”
李承乾:“......”
父子俩互相对视,皆是不语。
隔了片刻,才见李世民主动走进李世民旁边的坐垫,随意坐下来道:“为什么要将爷爷赶到太原去?”
“你在质问朕吗?”李世民脸色一沉。
“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其中的原由。”
“哼,朕做什么事,用不着你过问!”
李承乾眉头微蹙,而后抬头看向李世民,语气无奈地道:“咱们一家人,真要闹成这样吗?”
“闹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李世民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的火,旋即有些不忿地道:“你们爷孙做的那些事,可有想过朕的感受?朕是大唐皇帝,你们置朕的颜面于何地?!”
“那父皇觉得,是颜面重要,还是天下重要?”李承乾平静地反问。
李世民微微一愣,不由道:“你什么意思?”
“敢问父皇,儿臣离开长安后,有哪一件事做错了?有哪一件事不是为大唐好?还是说,父皇觉得,儿臣这个太子不称职?”李承乾眨了眨眼睛,连续反问道。
“这....”
李世民语塞。
虽然他与儿子存在很多隔阂与矛盾,但不可否认的是,李承乾这个儿子,确实非常优秀。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大唐有利的事。
别看江陵的小商品经济,像是在瞎折腾,但江陵的税收是最多的,特别是商税。
以前他从未想过,商税会这么多。
就连一直重视农业税,将商税视若牛毛的户部,都在向他上奏,想要在全国推行商税。
足可见江陵对大唐的影响。
而江陵能有今天,不能说全部,但绝对与李承乾脱不了干系。
所以,李承乾这个太子,肯定是称职的。
如果算上朔方的功劳,李承乾可以说是历朝历代的太子典范。
然而也正因为儿子太优秀,才让李世民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希望儿子不要这么优秀。
可是,这样的希望,他能说出来吗?
都说望子成龙,哪有当父亲的希望儿子不优秀的!
于是乎,整个大殿再次陷入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首次以皇帝与太子之外的口吻,轻声道:“承乾,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但你应该以古代贤明的帝王为学习典范,不应该像我这样。我做错了很多事,你不要以为我成功了,就是对的。”
“有时候,成功与失败,不能说明一切,你明白吗?”
“我....”
李承乾的心微微一颤,有些惊诧的看着李世民,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李世民用如此‘诚恳’的口吻跟他说话。
在以往,李世民对他这位长子,一直都是十分威严的。
沉默了片刻,李承乾撇了撇嘴,正色道:“我当然明白,但我也没想跟父皇学习,我想走的路,跟父皇也不一样。”
“而且,父皇能做到的,我不一定能做到,我能做到的,父皇同样做不到,我们父子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因此,我希望父皇不要干涉我想做的事,同时,我也会尽量配合父皇想做的事,如此一来,咱们父子井水不犯河水,共治天下,定能让大唐走向盛世。”
“......”
李世民闻言,脸都气绿了。
小小年纪,野心倒是不小,居然还想跟自己共治天下?!
什么叫我能做到的,你不一定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你能做到?敢情夸你两句,你尾巴就翘上天了?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
“呼....”
深吸一口气,李世民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沉沉地道:“你说你能配合我,做我想做的事,那旱灾祈雨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这....”
李承乾迟疑了一下,然后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道:“我不是在问父皇,为什么将爷爷赶去太原吗?”
“谁说我将他赶去太原了?”
李世民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皱眉解释道:“下个月是你奶奶的祭日,我打算让皇室宗亲回太原祭祖,你爷爷也多年没回太原了,想当初我们太原起兵的时候,还去晋祠祭拜了唐叔虞,这次回去,也顺便去看看,算是还愿吧!”
“啊?”
李承乾表情一懵,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不由满脸尴尬。
他还以为李二陛下真的想将李渊赶回老家,从此与自己生离死别。
不过,他又有些好奇,于是忍不住追问道:“我记得以往咱们不用回太原祭祖啊,在太庙祭祖不就行了吗?”
“以往是以往,现在是现在,这件事朕自有安排,你无需多问,现在说说祈雨的事!”李世民不容置疑的道。
李承乾看了他一眼,又略微沉默,然后淡淡地道:“祈雨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这....”
李世民闻言,不由地再次语塞。
虽然他早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儿子多半还深藏着惊世骇俗的手段,但祈雨之事,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即使李承乾当面向他承诺,他也依旧有些担忧。
更何况,现在大唐面临的不止旱灾,还有蝗灾。
因此,无论李承乾之前表现出来的能力,如何不同寻常,李世民都不可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毕竟在他看来,即便李承乾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左右上天的安排。
而天要下雨,哪是人能说了算的?
如果人真能控制天意,那他就不是人了。
当然,李世民也不可能阻止李承乾祈雨,因为太子祈雨之事,已经传遍天下了。
除非他想让李唐失信于天下,否则是无法阻止李承乾祈雨的。
这样想想,李世民觉得,既然无法阻止李承乾祈雨,那就给予他最大的帮助。
不管他能否祈雨成功,先保住命再说。
想到这里,李世民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旋即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一道手敕,递给李承乾道:“祈雨的事,朕已下令让太常寺全力协助你,不管能否成功,活着回来!”
“呃,”
李承乾嘴角一抽,不禁满脸古怪的接过手敕,道:“父皇是在担心我祈雨会死吗?”
“哼!”
李世民冷哼一声,然后正色道:“祈雨的危险,别说你不知道!”
“对啊!我知道啊!这么危险的事,父皇还交给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什么过分,是你自己答应要祈雨的!”
“呵!”
李承乾笑了:“我为什么答应祈雨,父皇心里就没点数吗?”
“你!”
李世民气得有些脸红,但也没有跟儿子争辩,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愧疚,反而调侃似的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男人与男人的对话?”
“哦,这件事儿臣还没有开口。”
李承乾恍然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吧啦吧啦地道;“父皇,我的东宫属官,还没有在吏部登记造册,也没有正式的官袍,鱼符。在回来的路上,我问了舅舅,他说现在的吏部尚书是老舅公。但我跟他不熟,您帮我跟他知会一声.....让他赶紧安排。还有,此次朔方大捷,苏定方,薛仁贵他们立了不小的功劳,得给他们封赏一个不错的爵位,好让他们光宗耀祖!”
“.....”
李世民闻言,双目渐渐眯了起来,皱眉凝望着李承乾。
此时此刻,只要他一答应,那么,太子东宫的权力就坐实了。
一个皇帝与太子共治天下的时代,一个从来没有任何王朝形成的政治格局,将会在大唐诞生。
但是,李世民会答应吗?
只见他脸上露出了几许让李承乾看不懂的笑容,然后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好!”
李承乾闻言,不禁有些意外,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拍着胸膛向李世民保证:“父皇你相信我!这雨包的!我能将天捅个窟窿!”
“呵呵呵....”
李世民也跟着笑了起来。
很快,李承乾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就在李承乾离开不久,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就徐徐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琢磨的笑意。
“男人与男人的对话,首先得你有实力,你有吗?”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俨然有种优势在我的感觉。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与李承乾的实力,明显是不对等的。
哪有弱者向强者索要公平的。
而这时,无舌看到李承乾从殿内走出来,适时地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陛下,霍国公有密奏让奴婢交给您!”
“什么密奏?”
李世民正鄙夷儿子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以为手中有两支战力不俗的卫率,就敢跟自己说什么共治天下,这种笑话的时候,忽听无舌禀告,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无舌又小心翼翼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密奏的内容,请陛下亲自查看。”
说着,他便恭敬地递上了柴绍的密奏。
李世民见状,眉头一皱,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就拆开密奏,展开读了起来。
只见上面开头就是一句醒目的话。
“启禀陛下,太子东宫有一支五千人的突厥精骑,名曰狼牙卫!”
“什么!?”
李世民面色一惊,表情着实有些错愕,就连他拿着密奏的手,都不禁抖了一下。
这,这怎么可能?!
那逆子怎么可能有一支五千人的突厥精骑?!
他从哪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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