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但对于萍酉国却意义非凡。虽说跟其他的部落、国家比起来,萍酉国算得上是小国寡民,但柳再兴还是郑重其事地举行祭天仪式,告天地神灵,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祭台设在萍酉城最繁华的玄武大街中心,街两侧的店铺早就布置好红绸装点门面,牌楼上成排的红灯笼和每个参加祭天礼的百姓的笑脸相映成趣。
“咻!砰!”两声礼炮后,人群里开始一阵骚动后,百姓自动让出一条笔直的路,祭官们手捧祭词宣轴和国玺,一步一停,徐徐向祭台行进。柳再兴紧随其后,他身披玄色大袍朝服,头戴鎏金龙冠,手执白玉朝板,沉重的行头让他走起路来很是费力气,他很努力地昂起头颅,迎接臣民的的朝拜。缓慢的行进速度让他也有机会俯视他的臣民们。朝拜的人群黑压压的跪倒一片,偶有几个胆子大的努力四处张望,眼睛里充满了对柳再兴的好奇和期待。
“礼天开始,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祭官暗哑的回声回荡在街上,漫长的祭天仪式持续了一个时辰,每个跪拜的人都神情真挚,一丝不苟的跟随着柳再兴行礼。“礼毕!”众人的脸上卸去严肃,露出笑意。祭官手捧盐钵,在返程的路上铺盐,柳再兴一脚刚踩在盐上,一骑官从人群中疾驰而入,三步并作两步,喘着粗气道:“报,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王妃刚刚诞下三王子。”柳再兴上前扶起骑官,一脸喜色的说道:“好,好,叔聃这小子,来得真是合时宜。”众人齐齐跪下,“恭喜王上,贺喜王上。”道贺声震耳欲聋,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突然大地开始震动起来,站着的人们开始东摇西晃,大家抓住身边的人控制自己的摇晃。祭官扶着帽子,大喝一声“是,地震!”听懂的人脸上步满了恐惧。
“轰隆隆!”山岳咆哮如雷,一声巨响伴随着电闪雷鸣,巨大的石块,从山上飞快地砸下来,人们瞬间被漫天灰尘遮蔽双眼。柳再兴沉重的朝服束缚着他的双腿,他浑身打着哆嗦,他咽了两三口唾沫,身边的亲卫扶着他却怎么也不能前进一步,只能背起他向空旷的街上奔。还活着的人恨不得手脚并用,更恨不得长出翅膀飞,但绝大部分人瞪着双眼呆若木鸡,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柳再兴的头冠从头顶慢慢歪斜,终于跌落在他脚边,他低头看看自己冰凉的手、打颤的脚,精神早已抽离了身体。两侧的房屋被震得东倒西歪、危如累卵。刚刚还承接万民朝拜的祭台,早已四分五裂,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随着剧烈的震颤,萍酉城这一座繁华的新国度就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死里逃生的百姓们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房屋被夷为平地,刚刚还在为国家的未来祝祷的人们瞬间横尸街头。
祝福顷刻间变成了祈祷。笑脸瞬间凝固成惊惧,空中充斥着各种凄厉的哀嚎声。
古人有句谶语。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形容萍酉国当下情状真是不能再贴切了,这次地震先是崩开了难支部落和萍酉城之间的天险,鹄后山。然后“再接再励”,震开了阻遏狄骝国扩张野心的掬月山,最后顺带摇了摇戎部和萍酉接壤的巫闾山,最后直接将萍酉国自立为国的自信心——萍河,三翻四次震得改了道,原来的堤坝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彻底成了失灵的闸门,澎湃的萍河水裹挟着大量的泥沙,直冲进无路可退的萍酉国。四道屏障碎了三道,剩下的一道也不知能承受几次余震。夜幕降临时,萍酉国的百姓才意识到,最致命的不是地震,是洪水。
夕阳余晖红得妖异,云虚浮在天际,丝丝缕缕染着血红,像是浸泡过血水的棉絮。产房在刚刚剧烈的震颤中摇了几下,便有了倾颓之势。侍卫们没有人敢来移动正在垂死边缘的王妃,她身下的血已经沁透了床褥,产婆们在周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房子摇晃的更厉害了,产婆们进退两难。
“都让开!这房子要倒了,来人啊,把王妃抬出来。”柳伯聪带着二弟柳仲邕,不顾婆子丫鬟的阻拦,一股风似的闯进产房,随后的四个侍卫刚抬起泡在血泊里的王妃,王妃便咽气了,她的手无力地从浸透了血的被子里垂落下来,柳仲邕一把握住那只青白的手,嗓子里像灌了大风一般呼呼啦啦地重复着:“娘,娘,你别离开我......”侍卫们手忙脚乱把血被子放进马车,柳仲邕死死拽着那只手,也跟着进了马车,柳伯聪想把他二弟从车上拽下来,一掀开帘子,就直面一张两眼红肿满脸泪水的小脸。
蒋皎皎静静地躺在车里,脸上还残留着生子时因用力而扭曲的表情,柳仲邕用他淌着泪的脸去贴他的娘亲,喃喃自语着:“娘,你醒醒啊,不要睡。”柳伯聪嘴里的话猛地憋在嘴里,他轻轻抚平帘子,转身跳下马车,招呼侍卫来驾车。
柳叔聃被奶娘抱出产房,一路上他嚎啕的哭声让人心里发毛。柳伯聪用他抖得厉害的双手接过襁褓,看着眼前这个红彤彤的小哭包,咬咬牙努力地抑制泪水的集聚。自从他接到父亲从祭台传回的命令,他就一直很难接受。一家人不就是应该风雨同舟,为什么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让他带着娘亲和弟弟们隐姓埋名逃离萍酉城,萍酉是他们的家,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柳再兴下命令的时候,全靠一口口稀饭吊着底气。萍酉城及周边县、堡,基本被震成了瓦砾堆。更糟糕的消息纷至沓来。鹄后山山体直接从中部裂开,分别向左、向右移动了两里地,这条通路直通难支部落,北部的天险就这样敞开了它的怀抱。消息传回,大帐里顿时人声鼎沸。
柳再兴扶着自己的头,心里乱成了一锅发糊的粥,第一次强震结束后,他便带着所有能动的官员,抢救街上的伤者、收殓残肢断臂、搭建粥棚,但成千上万的灾民源源不断的涌来,需要处理的事情推挤如山。身边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问他:
“王上,我们要怎么办?”
“王上,如果再这样下去......。”
“王上!”
“王上!”
柳再兴开始从心底里,恐惧“王上”这两个字了。
“王上,我们必须尽快清理尸体,这样的气候,容易产生时疫。”
“王上,萍河已经改道,冲毁堤坝就在须臾之间,应早作决断,转移灾民。”
柳再兴没有想到,做王上的第一天,需要做的决断就如此多、如此艰巨、如此迫在眉睫。正当大家七嘴舌争论不休时,大街上传来更加凄厉的叫喊声。柳再兴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摔了个稀碎。他当即叫来一个骑兵,附耳嘱咐他一些话。大帐里的人纷纷走出帐子,不约而同地探向骚动处。
不知是第几波余震袭来,大地微微震颤。马拖着马车没了命的狂奔,远处的那条通路在月华的浸染下朦朦胧胧的,被一分为二的鹄后山似披了层柔纱。柳叔聃躺在大哥怀里,睡得小脸一片红润。柳仲邕哭得一抽一噎,嘴边的馒头也没心思下咽。柳伯聪夺过那块馒头,装回行囊里,柳仲邕终于止住了哭泣。
一辆马车在被老天劈开的山体中间急速奔驰,留下漫天烟尘的一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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