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是嘶吼出来的一句话，好像耗费了玉帝所有的气力和心力，话一出口，全身抖如筛糠，急促地喘息。

不只是悟能，就连玉帝自己都没想到，他一贯以来沉着冷静的处事风格，居然在面对这么一个小小的前天蓬元帅现净坛使者的时候，能崩毁到这种地步，如风卷残云一般粉碎消逝得无影无踪。

目眦欲裂间声带也好似要撕磨出血，那一刻气血上涌心绪全然混乱不堪，何其失态，何其丑陋。

所以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真真是让人颠倒心魂病若疯魔的入髓之毒，中之则无一人得以幸免。

再看那被两只铁钳般有力的手按住双肩动弹不得的悟能，此时呆愣地盯着眼前这张写满愤怒和委屈的熟悉脸孔，半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半天，才终于开口:“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

玉帝冷冷地看着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眼前人:“是啊......我这是何必呢？为了你，我连自己这张脸都不要了，变成了无数的女子，来接近你，迎合你，只因我觉得你喜欢......你说，我是不是犯贱？是不是丑陋无比下贱至极......卞庄......你说说，我这是何必呢？......”

“陛下......这世上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比我貌美的，比我强大的，或是身份地位比我尊贵的，都数不胜数，陛下为何要如此执着于我？......”

“卞庄！！”

玉帝又吼了一声，双手紧紧箍住悟能的肩头，十指几乎要陷入皮肉，撕扯出筋脉，挖掘出骨髓。

从牙缝里撕磨挤压出的话语一字一句像是渗着殷红的血，满含怨怒。

“卞庄......你他妈就是一个混蛋！！！”

“你问我为何执着于你？你问我？！几千年前那天你对我做过的事你都忘了是吗？！那天你说过的话，对我立过的誓言全都是放屁是吗？！是谁把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卞庄，你回答我！是谁？！究竟是谁？！”

牙龈几乎被挫出血来，玉帝全身止不住地颤栗之间，一双原本盈满晨星朗月的俊目，内里流淌的澄净光泽被一把燎原烈火焚得一干二净，喷射着骇人的炙焰凶光。

你怎么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悟能被一连串暴怒的质问轰得眼冒金星，此时看着玉帝张扬着怒火的眼，眼框边缘爆出一圈猩红，眸子里好似飘散着一层水雾氤氲。

那个天地之间至尊无上的玉皇大帝，居然为了他变成这样......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里最柔软的一块角落，蓦地一阵尖锐刺痛，胸口一抽一抽地难以平息。

突然很想伸手抚摸这张无比眷恋的脸，把对方的头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战抖的脊背，在耳边说几句安慰的软话......

突然就不想看到对方这万般痛苦难过的模样......

可终究只是喉结颤抖了几下，强压住心底的抽痛和酸涩，艰难地开口:“陛下......那天的事，确实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您，我罪该万死......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是您......”

玉帝冷笑一声:“现在知道了？......后悔了是吗？”

悟能又是一阵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后悔吗？

如果当时知道那位小仙子其实是玉帝，自己是断然不可能对其下手。

可是，那时候仅只一眼的惊鸿，心底涌现的悸动，缠绵之时的欢爱，以及之后长达几千年的念念不忘......这一切的一切，从来就不掺半点虚假，从来就不会骗人。

更何况现如今已然知晓了那小仙子居然是男子，而且还是这尊玉帝老儿，心里的那些万般感触，竟然都没有消退半分半毫。

这份情感，究竟是因为外貌，因为性别，还是因为这个人，因为他就是他？

“卞庄......你是不是因为我是男人，所以不愿意接受？如果......如果我......”

玉帝眼里喷张的怒意又软化了不少，眼底闪烁着粼粼波光，满脸是令人心疼的悲意。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我以后一直以女子的样貌和你相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接受......如果这样，你会愿意吗？......”

说出这句破碎不堪的话语之时，就连玉帝自己都被惊到了。

已经卑微下贱到了如此地步，几乎是抛却了所有尊严，跪伏在这人脚边哀声恳求，只为从对方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悟能惊诧地看着玉帝，连忙说道:“陛下！......不要......不要这样......那天的事，我知道是我负了您，我不知道该如何补偿您，如果您不能原谅我的话，把我再贬下凡间，或者千刀万剐，凌迟分尸，我都没有异议！”

不知道怎么补偿？当真不知道吗？

事到如今还在避重就轻。悟能当时觉得，自己确实有够混蛋。

听了这样的回答，玉帝的眼中重新染上一层凛冽的冰霜，紧紧攥着对方肩膀的手，颤抖着脱力滑落。

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你，让你从此永远消失，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

把你再次贬下凡间？还要让我再经受一次辗转煎熬的相思之苦吗？

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分尸？那就相当于是杀了我自己！！！

“你明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即便我这么恳求你，你还是不愿意么？......”

玉帝仰天闭目，片刻后重新睁开眼，神情恢复了往日里的沉着镇静，声音却依旧沙哑颤抖。

“卞庄，我不会放弃，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

“你欠我这么多，就想这么逃了？你以为你被贬了，或者死了就能抵债？你别想......你就别想！！......”

玉帝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而去，重重推开悟能寝宫的大门，只留下一个决然却凄婉的背影。

“陛下......”

悟能突然向前伸手，很想要将这人拉回来。但脚下终究是没有向前迈出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眼前一片云雾之中。

颓然地瘫坐在椅子里，双肘撑着膝盖，将毫无血色的脸深深埋入掌心之中。

回想刚刚对方为他失态的模样，一张原本丰神俊朗庄重威严的脸，写满了破碎的哀伤与怨愤，那微微下垂的柔和眼角，挂着湿漉漉的委屈，如浸透寒水的落红荡漾。

颤抖的恳求声，字字句句椎心泣血。

一想到这些，自己的心就止不住地一阵阵剧痛无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为什么就把他伤成了这副模样？......

实在是太对不起他......

悟能，你实在是太过怯懦无能，怯懦到就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直面。

怯懦到为了逃避自己假想出来的种种困难，宁愿伤他至此，也要说出违心的话。

悟能，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