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沾染上兵家习性，人命就再也不会放在眼中了。老师孙宾温雅如玉、从来都是语气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只不过寻常时如此，到了战场上还是如此，就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战况太过激烈了，从清晨开始，各国军队就在轮番进攻温泉关，几乎没有一刻停歇。在这片海湾中处处都是震天的喊杀和垂死者的惨叫呻吟之声，闻之便如在希腊人口中的‘冥界’！

秦观也算身经百战的人物，可在这场前所未有的苦战血战面前，心中仍然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只能拿起弓箭一箭箭去射那些跃出海面的怪鱼，现在的他也只有分心旁顾才能让自己感觉稍微舒服一些。

偷眼望向恩师孙宾，却发现老师嘴角含笑，一面饮着茶、一面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鹅毛扇，正在以一种‘观赏’的姿态望着血战的双方；秦观敢肯定老师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望向战场的目光就像是最饥渴的贵妇人见到了风流年少的俊男一般，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甚至是享受......

鲁国军队基本已经打残了，现在鲁国人提到昨天那场激烈的战斗就会脸色发白、全身瑟瑟发抖；宋国和卫国的军队刚刚败下阵来，秦观亲自询问过了，这两国军队不残也成了半残，基层士兵已经找不到他们的百夫主、百夫主找不到千夫主，千夫主好不容易找到主将，却发现主将正瞪大了眼睛发呆......

太惨了......斯巴达人就像是从冥界爬出的饿鬼，不但从身体上击溃了这些华夏军队，更从精神上彻底击溃了他们。

如今是韩国军队在与斯巴达人激战，韩军号称单兵对阵天下无双，若论单人技击能力，就算是横行天下的秦锐士和魏武卒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恐怕也只有墨家剑客才能真正压制他们，可就是这样一只华夏传说中的军队，也仅仅只是与斯巴达军阵碰撞了两次就开始有了混乱崩溃的迹象。

孙宾的主帅旗舰比昨日更靠近岸边，秦观极目望去，甚至看到了一排全身包括在重甲中的‘铜铁怪兽’正狂吼着冲向对面的韩军，韩军的剑戈刺在他们的重甲上，竟然冒出刺眼的火花，然后就像一片片狂风中的落叶，被生生撞飞起来，运气好的砸落在己方的军阵内，运气不好的干脆就坠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半个时辰，仅仅是半个时辰而已，这只韩国千人队便彻底崩溃了，号称万人以下可以力抗魏武卒方阵的韩军如鸟兽般散去，至少有上百人都是被斯巴达战士从背后追上，一剑砍下了脑袋。

斯巴达战士，果然是天下无敌！

秦观回头看看仍旧是一脸微笑的恩师，竟然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一天时间？他可实在想不出恩师能有什么办法在一天内攻克温泉关。斯巴达战士如此悍猛，恐怕就是换了秦国和魏国的精兵上去，也一样会失败吧？

孙宾也抬头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羽扇轻抬道：“传为师将令，令韩、鲁、宋、卫收拾残军，再攻温泉关！”

“老师，此四国刚打了败仗，军阵早已凌乱，让他们再去攻击温泉关，等于驱羊入虎口，是送死！为何不派出秦、魏、楚三国精锐？”

“老虎吃掉一只羊会很舒服、很饱、很享受，如果吃掉十只羊、一百只羊呢？那又会如何？少游，今天为师要教授你的不是进退陷阵之法，也不是什么阴谋阳谋，而是兵家‘舍得’二字。不过四国败军而已，该舍就要舍，你一日不舍、一日见不得将士亡命，便一日不成名将！”

孙宾慢悠悠喝下一盏香茶，微笑道：“白子有句话说得妙极，‘一将成名万骨枯’，如今我军伤亡尚且不足五千，难道你就怕了麽？”

“我......”

“还不去传我将令？”

“是，恩师，弟子这就去。”

在打退了华夏又一次进攻后，斯巴达的雄狮克里昂米尼终于感到了疲累，可是即使这样，他仍然不肯脱去那身重达百斤的战甲，只能手拄长剑、腰部微微弯曲，让自己有些僵直的脊柱感觉舒服一些。

在半日的战斗中，所有的斯巴达战士都像他一样，身披至少八十斤的重甲鏖战了整整半天，号称西方最强战士的斯巴达战士竟也感觉到了疲劳。

对于从少年时起就在经受高强度的训练、哪怕在婚后都要在军营生活的斯巴达人来说，半天的战斗根本就不算什么，普通人眼中可怕的重甲在他们身上更是轻如鸿毛，完全不会因此消耗掉他们多少战力，可是战斗从半个罗马钟前起，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敌人开始变得疯狂了。

斯巴达战士虽然不通华夏文，甚至连希腊的文字也没几个人能够认识的，却对敌人的战旗有着最灵敏的认知；刚才冲上来的敌人根本就是曾经被他们击溃的败军，旗帜混乱、有的身上还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势，更没有任何战阵可言！可是他们再次冲杀过来时，却像极了一群被猛虎驱赶的恶狼！

他们完全不顾斯巴达人的利剑，更不管自己会被斯巴达人砍成几段，仿佛只要冲进斯巴达军阵中就是最大的胜利，斯巴达战士甚至吃惊地发现一个个被斩下的头颅在空中旋转时还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有很多华夏战士被斯巴达人刺穿了胸膛后，仍然不肯就此倒地，而是双手狠狠地抓住敌人的剑身，同时将最后一口鲜血喷到斯巴达战士的脸上，如果能因此糊住了斯巴达人的双眼，他们就会含笑九泉，面前这个斯巴达混蛋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后面的同袍会继续用鲜血糊住他们的双眼，让这帮斯巴达混蛋的头盔内灌满华夏人的鲜血！

哀兵必胜！

残军可用！

军事指挥艺术的最高境界不是小说中描述的用兵如神，杀敌十万自损八百，而是充分利用每一个士兵，若有人能将溃败的士兵用得其所，则为军神！

例如后世的长平之战，赵国从来都没有真正处于劣势，又有谁知道秦国在战争的最后关头就连十五岁的少年都征发入军了？赵国之败不在战略、不在战术、更非赵括真的无用，反倒是这个兵家天才硬生生将秦国逼到了倾国一战的程度！秦国之胜，胜就胜在白起能用强兵、能用得势之军，也能用溃军、残军！

用残溃之军不当，则为败军，若是得当，则为哀军，哀兵必胜！

孙宾、庞涓，这两位当代名将正如白起一般，有着化残溃之军为哀军、为胜军的能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