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楚感觉不到疼痛,脑海里回荡着上一世,李氏说她是天生的凤命的声音。
眼里的仇恨逐渐被美好与期待替代,她嘴角扬起,手向空中伸去。
“皇上,你来了。皇上,臣妾……”
她话没说完,眼睛也还睁着,抬起的手便如一片秋日的枯叶,朝着腐朽与黑暗当中落了下去。
季泊舟手中的木杖被鲜血染得绯红,他像是仍不尽兴一般,仍然一杖一杖地打着。
青墨和芥子都知道,宋楚楚已经死了,但看着宛如疯魔的季泊舟,他们却不敢开口。
直到宋楚楚的背上,已经暴露出森然白骨,连着那脊柱骨头也断成了三截,季泊舟终于猛地将手中的木杖一扔,喘着粗气,卸力停手。
他的衣衫被溅上鲜血,方才拿木杖的手都打得起了泡。
他脱力的一屁股跌坐在廊下,望着落日一点点落入院墙之下。
季青妍披着落日扯出的巨长身影向他走来,看他眸子里的赤红总算一点点褪去,带了几分关切开口:“你的耻辱,结束了。”
结束了吗?
季泊舟脸上掠过苦笑。
其实他觉得,痛苦,才刚刚开始。
下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忙着赶紧将那尸首和老虎凳都收了。
青墨怯生生的开口:“少爷,那少夫人的后事……”
季泊舟冷冷递过去一个眼神:“后事?直接扔去乱葬岗,或者问问宋家要不要来收尸!”
“是。”
宋楚楚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猛地便飞了起来。
她这才看见,自己已经死了,肉身已经被打得快失去人形。
心中怨念突起,她正想去找季泊舟报仇,突然,一道咒语急唤,她不可控制地朝季府外飘去……
宋楚楚的尸体被抬去扔在了乱葬岗。
宋铭得到季家传来的宋楚楚过世的消息,身子一颤差点倒栽下去。
他刚打算质问,就见季总管露出了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笑意:“宋老爷,少夫人是与人苟合,被少爷和老爷在醉江月抓了现行的。而她攀附的那人,想必二位爷听说过。”
他刻意停顿了一瞬,宋铭和李氏悬着心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那人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三皇子。三皇子已亲口对老爷指证,是少夫人刻意勾引,同时也下令,狠狠处置、诛杀少夫人。如今被少夫人的尸骨季家是不会收的,宋家要不要收,也得好好掂量掂量,看看要不要忤逆三皇子!”
李氏虽然后面越来越不喜宋楚楚,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乍逢噩耗,她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脑袋里一片空白,她难以相信自己好不容易认回来相处还不到一年的女儿,这么快就香消玉殒了。
她惶然无助地看着宋铭,想叫他一起去将宋楚楚的尸骨收殓,但门口出来的两个身影,又让她的步子猛然顿住。
自打宋家贬为庶人以后,最近几天宋初肆和宋初石两兄弟才缓过劲,接受自己已经没有奴仆婢女,宋家再也恢复不了过去风光的事实。
这中间经历了多少泣血的痛苦,百折千回的过程,实在不堪回首。
送走季总管,宋铭和李氏浑浑噩噩。
枯坐许久之后,宋铭做了那个难以启齿的决定:“如今这间菜场的庇身之处,得来不易,还有两个孩子呢!咱不能为了楚楚,做出那般大的牺牲啊!”
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巨变,明白了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现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宋家人风声鹤唳。
他们实在是没有胆量再折腾了。
李氏沉默地点了头。
夫妻二人默契的,再没有提起这事。
盛夏时节,季府园子里的青蛙、蟋蟀此起彼伏叫了一夜。
好不容易天快亮了,又听得公鸡打起鸣来。
季青妍心里憋闷,一个晚上都没睡个好觉。她索性身子一翻,径直下了床。
昨日的醉江月她没有亲自去,陆旋,这个女人让她心里的警惕和怒意在一夕之间被迅速填满。
她可以接受失败,但接受不了那失败竟来自一个这个时代的闺阁女人!
这还是她来到大梁这个时空以来,第一次有人坏她的事。
几个丫鬟前来替她洗漱收拾一番,她眉间含着冷风,径直去了澹泊斋。
昨夜她单独去过清净院,那枕头下确实有宋楚楚说的陆旋写给她的信。
这个既让她感到威胁,又恐怖的女人!
先是害得大哥死,然后季家名声尽毁,爵位官职全部撤下,竟然连坏她名声,都能被她提前将计就计,报信给宋楚楚。
她现在无比确定,陆旋,已经激怒了她!
即便她是重生,即便她算准了每一个人的举动,每一步路的走向。
她也要让她乖乖跪在她面前求饶!
烈日高悬,澹泊斋里酒气四溢。巳时都已经快过了,季泊舟竟还未起身。
季青妍一路捏着鼻子杀进他的房里,又是摔了一地的酒坛。
“季泊舟!”季青妍一把将他从榻上拖起,“你之前答应过父亲什么?!”
她近乎咬牙切齿:“你说你要担起这个季家的重任,说你什么都能扛起来!”
“这才几日?你就又恢复了老样子,将自己先前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季泊舟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双眸定定地瞧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萎靡得近乎哀求:“二姐,给我一日的时间好不好?我太难受了,就放纵这一日。”
季青妍立刻扇了他一个耳光,恨恨道:“不好!”
她唤了丫鬟和小厮进来:“给我好好伺候少爷更衣,半个时辰内,若是本小姐在正堂见不到他人,澹泊斋的所有下人全都打发出去!”
“是!”
“是。”
季青妍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一阵凛冽的冷风。
季泊舟闭了闭眼。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知道二姐的性子,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会主动来找他,来得这么急,心里一定是不甘的。
宋楚楚死了,横在他和愿愿中间的那根刺没有了。
他分明发疯一般想去找她,想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但现在连痛苦,连对那份感情的祭奠都只能默默隐匿在暗室之中,就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算计了她,却还希望得到她,他知道自己卑鄙又下作,愿愿看不起他,连二姐也鄙视他。
他能怎么办呢?
季泊舟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下人为他洗漱更衣,略微用了些吃食,踩着半个时辰的最后一寸光阴踏进了季府正堂。
正堂外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阳光一晒,就像这里从未发生任何血雨腥风,从未有任何人的感情在这里翻涌又寂灭。
季青妍看见季泊舟进来,脸上凝结着山雨欲来的冷厉:“别这副鬼样子,你心里想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是个男人,就自己去抢!”
季泊舟心中巨震,霎时抬起了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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