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观察,郑仪大致对庄子,对王姮都有了了解。
庄子就是普通的农庄,几百亩的良田,几十户的庄户,以及三四十个仆役。
仆役里包括庄头、别院管事、庖厨、傅母、奴婢等。
郑仪已经命人将奴婢全都登记造册。
管理几十号人,对于曾经总揽后宫的女侍中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郑仪都没有动用什么手段,只一个重新登记,就让包括庄头、管事在内的所有奴婢,都意识到,这位郑媪不好惹。
郑仪不只是自己能力出众,她还是姜氏选聘,王廪亲自送来的。
庄子上的奴婢,大多也都是王家的世仆,他们都懂规矩,更有着做奴婢的“智慧”——
郑媪背后有前女君和郎君,在这庄子,她就是仅次于九娘的人。
甚至于,就连九娘,都要听从她的指导、教诲。
郑媪没有傅母的名分,但庄子上下都知道,她就是九娘真正的傅母。
傅母,有着管教、规劝小女郎的职责。
郑?傅母?仪:……庄子和奴婢都好管理,只是这位九娘,颇有些让她一言难尽啊。
其实,在郑仪见到王姮的第一眼时,她的眸光就跳了一下。
要知道,对于郑仪这种见过大风大浪,早已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能够让她有个眸光的闪烁,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不是王姮有多可怕,而是,眼前的王姮,跟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丑,却跟她那个仙姿玉色、倾国倾城的生母有极大的区别。
不顽劣,也不自卑,整个人乖乖巧巧、软软糯糯。
郑仪预想过王姮这个失母女童有可能的性情,或是骄纵啊,或是怯懦啊,或是如同刺猬一般浑身都是刺啊,或是像只乳虎般色厉内荏啊……
王姮完全不符合。
她不丑,也不够绝美,胖胖的小脸,圆滚滚的身子,可爱中又不乏精致。
脸型、眉眼间,能够隐约看出姜氏的影子。
郑仪敢打赌,假以时日,王姮再长大几岁,再瘦一两圈,妥妥就是一个小姜氏。
没错,要瘦,还要痩个一两圈,才能让她原本的容貌凸显出来,而不是被一堆肉肉掩藏。
容貌是天生的,体态却可以后天养成。
气质倒还好,毕竟是王家的女郎君,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就算不刻意学习,也会将规矩、礼仪等融入骨子里、镌刻到灵魂上。
郑仪仔细观察完王姮,对她唯一满意的,就是她“淡然”的气质——荣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小小年纪,失母、父不在,还能保持淡定从容,这份心性,就是在皇宫都不多见。
哪怕被继母所不容,流落到了城郊的农庄,她也没有战战兢兢,或怨天尤人。
每日里,小女郎依然好吃好睡,闲暇时还会撸猫喂兔子。
哦,对了,还有一条拔了毒牙的小蛇。
天知道,郑仪刚看到那条碧绿的竹叶青的时候,险些变了脸色。
这可是毒蛇啊,一口下去,魂断九天。
即便被拔了毒牙,可郑仪对于这种软趴趴、冰凉滑腻的生物,也颇有些敬而远之。
郑仪却发现,王姮对这小蛇也称不上喜欢,却还是精心喂养。
虚岁六岁的孩子,却能克制住本性与好恶,只这一点,就足以让郑仪高看一眼。
“……不愧是姜氏的女儿,其品貌、其心性,都有些意思啊。”
郑仪答应来王家做傅母,不是真的板上钉钉。
姜氏选择了她,她也会选择王姮。
若王姮不合她的心意,郑仪便会“请辞”。
去年皇宫那么乱,郑仪都有法子安然远遁,这小小的河东,自然也困不住她。
所以,郑仪来到庄子后,没有急着进入“教导”状态,就是在做最后的评估——王姮,值不值得自己“托付”后半生!
过了这几日,郑仪做出了判断:王家九娘,瑕不掩瑜,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
她可以留下试一试!
郑仪有了初步的选择,接下来,就是进行教导。
首先,深入了解王姮的学习情况。
“九娘,都读了什么书?琴棋书画,可有你喜欢的?”
郑仪正式与王姮面对面的跽坐,她声音轻柔,目光却严肃。
被这样的目光所关注,王姮禁不住收起了娇憨,也认真的正襟危坐。
大周朝一直都推行汉化,权贵、世家等,都推崇跪坐。
尤其王家还是老牌的氏族,更是将胡床等高足家具视为蛮夷的粗鄙之物。
王姮从学会走路,就开始学习跽坐。
如今,她已经能够跪坐得十分端正。
呃,就是肉肉比较多,双腿跪着,略吃力。
但,王姮可以克服。
她腰杆挺直,抬起头,乖乖的回答问题:“回郑媪,我读了《太公家教》,现在在读《诗经》。”
郑仪闻言,称不上惊喜,也没有失望。
王姮这个学习进度,不上不下,中规中矩。
太公家教是自古传下来的幼儿启蒙书,许多世家大族的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
诗经嘛,也算蒙学,它不只是诗词,更多的也是一种文学的启蒙。
五六岁熟读诗经,亦是氏族子弟的基本要求。
是的,基本要求。
王姮的学习,都符合基本的要求,不算不合格,可也没有拔高!
郑仪暗自评估着王姮的实力,王姮却还在乖乖回答问题:“琴棋书画,我、我对于‘书’还算擅长。”
郑仪挑眉,“书?”
九娘擅长书法?
旋即,郑仪就反应过来,九娘姓王啊,而琅琊王氏最出名的就是书法。
一两百年前,王家更是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书法家,王氏书法冠绝天下!
作为后人,王家子弟更是将“书”列为了必修的课程。
王姮作为家主的嫡长女,即便不喜欢,也要刻苦研习书法。
是的,不喜欢!
郑仪多敏锐的人啊,多少老狐狸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就不用说一个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小女童了。
郑仪从王姮说话的语气、神情中都捕捉到了些许痕迹,她敢打赌:王姮并不喜欢书法,她只是在四艺中“擅长”书法罢了。
至于王姮喜欢什么,郑仪不打算追问,她会观察,然后不着痕迹的让王姮学习、精进……这是她“攻心”的一个手段。
郑仪决定要试验一下,看看王姮这个小主子是否靠得住。
“试一试”的过程中,也要收拢人心。
郑仪可不想只做“郑媪”,她要成为王姮最信任、最依赖、最亲近的人!
……
“九娘!九娘!楼大郎来了!”
就在郑仪准备考校王姮具体功课的时候,院外跑来一个小丫鬟。
郑仪眉头微蹙。
这庄子,到底不如主宅啊,奴婢的规矩还是差了些。
一个奴婢,在院子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郑仪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默默的记下来。
她还需要继续“收集”,有了足够的“证据”,她就一起算总账。
且,丫鬟口中的“楼大郎”,也引起了郑仪的注意。
来到河东前,郑仪就对河东的情况,进行了大致的了解。
她知道,河东,位于沂河之东,只是一个人口不足一千户的下县。
河东县的县令,就是她的“主家”,王氏子王廪。
河东有驻军,驻军的将军则是贺楼氏的家主,最早投到杨翀将军麾下的楼谨。
楼谨没有娶妻,却有一个庶子,便是楼大郎。
楼家这位小郎君,颇有顽劣之名。
跟随崔太夫人来到河东后,短短几日,便“臭名远扬”。
郑仪在沂州,就听闻了楼大郎的种种恶行。
“……今日看来,这楼大郎果然顽劣。”
楼家与王家,勉强算是姻亲。
楼谨与王廪似乎也“合作”愉快。
但,楼大郎一个七岁的男童,却在只有女眷的院落横冲直闯,实在称不上有规矩!
“胖丫头!胖丫头!我又来啦!”
人未至,声先到。
郑仪还在暗自吐槽楼大郎的骄纵、无礼,楼大郎的大嗓门已经极有穿透力的冲进了正堂。
紧接着,就是噔噔噔的脚步声。
郑仪提起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此时已近正午,艳阳高照,门口处一片耀眼的阳光。
亮光中,一道活泼的身影蹿了出来。
郑仪眯了眯眼睛,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光亮与阴影,然后,她就看清了来人——
七八岁的男童,个子很高,比一旁引路的小丫鬟,似乎还高出了一个头尖儿。
穿着大红绣金线的翻领长袍,腰间系着镶嵌白玉的腰带。
腰带上,戴着荷包、玉佩等配饰。
脚上则是一双黑色的翘头牛皮靴,噔噔噔的踩在了干净的木地板上。
按照大周氏族的规矩,入门需脱去鞋履。
楼大郎却根本不管不顾,宛若一只小牛犊般就冲了过来。
“胖丫头,我又寻了个擅长做炙肉的庖厨,待会儿让他给你做好吃的丫!”
楼大郎根本注意到堂屋里,还有一个郑仪。
或者说,他看到了,却并不在意。
放眼整个王家庄子,他只在乎一个人:胖丫头!
王姮听到“好吃的”三个字,眼睛就是一亮。
不过,楼大郎可以“无视”郑仪,王姮却不会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专门教导她的郑媪。
她没有立刻回答楼大郎,而是转过头,看向郑仪:“郑媪,这位便是楼家阿兄。”
“我与阿兄年龄相仿,楼、王两处的庄子距离也颇近。”
“平日里,我与阿兄经常一处玩耍。”
王姮软糯的小嗓音儿,快速的介绍着楼大郎,并为楼大郎的“无礼”做解释。
她虽然没有明着帮楼大郎狡辩,却也说明了她与楼大郎是世交、是玩伴。
规矩嘛,也不是死的。
对于相熟的姻亲、世交,孩子们又玩得好,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楼家阿兄,最是率真,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郑媪见谅!”
前几句话还算实话,而这一句,王姮说得颇有些“昧良心”。
楼大郎是率真?
他分明就是熊!
且,更快的,王姮本人就要体验一把楼大郎的“熊”。
“原来是楼家小郎君!”
见王姮主动帮楼大郎“描补”,郑仪没有计较,而是顺着台阶走了下来。
她故作了然的点点头,又故意看了眼角落里的沙漏:“时辰不早了,今日我们就先到这里。”
“九娘,既然楼大郎来寻你,那你就先招待客人吧。”
说着话,郑仪便站起身。
王姮也赶忙站起来。
郑仪与王姮见了礼,然后又朝着楼大郎微微颔首,权当打招呼。
楼大郎:……哼,最讨厌这些虚伪的老狐狸了。
这个女人,有着让他熟悉又厌恶的味道!
楼大郎别过头,根本不理睬郑仪。
郑仪并不恼怒,反而勾起了唇角,有意思,这位楼大郎似乎也不是一味的顽劣。
他,敏锐,聪慧!
郑仪离开了,楼大郎便直接蹿到了王姮身边,捉其王姮的小手,便拉着她去了院子。
海棠树下,已经有庖厨支起了烤架。
说起来,烤架还是经过王棉的“改良”,愈发的方便、好用。
烤架上已经捆绑好食材,庖厨按照王棉的方法,一边转动烤架,一边用刷子沾了蜂蜜涂刷。
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动,橘色的火苗疯狂舔舐着食材。
高温遇到皮肉,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动,表皮渗出了油脂,发出阵阵的肉香。
再加上蜂蜜的加持,还隔着老远,香味儿就霸道的冲了过来。
“好香啊!”
王姮吸了吸鼻子,白嫩的小脸上都是沉醉。
“香就多吃些!嘿嘿!”
楼大郎主动帮忙,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在王姮不赞同的目光下,不得不冲洗干净。
然后,他用匕首割下一块烤的金黄酥脆的肉,亲手喂给了王姮。
王姮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乖乖张开嘴,将肉吃了下去。
“好吃吗?”
楼大郎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好吃!阿兄,你也吃啊!”
“当然好吃,这可是最新鲜的兔肉。”楼大郎终于露出了獠牙,森寒、残忍。
“兔肉?”
王姮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兔肉?你是说,这是兔兔的肉?”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兔兔?!
她养了一个月的兔兔?!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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