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一位报社记者朋友说,他有两张艺术演出的免费门票,约我一起看一场晚上小提琴独奏演出。
小提琴的演奏者生得一表人才,年纪刚刚步入四十,却已是满头白发。我对音乐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怎么会欣赏,所以演奏对我来说只是对牛弹琴。出于对演奏者的尊重,我的眼睛始终盯着舞台。
“大概一两个月前,这个小提琴手的一些私人事情被公众得知,我很幸运获得报道这件事情的差事。”记者说,“我打算采用轻松、幽默的笔法写一篇专题报道。对于当地新闻的报道,我的文章一般都是内容生动、妙趣横生,所以老板们对我的印象很好。实话对你说吧,我确实写了一个滑稽的、喜剧性的报道。我到他家了解事情的经过,不过最后我却把这件事办砸了。回到报社后,我交上了一份自己认为很满意的稿件,内容是关于城东一件丧事的报道,却让人想笑。我是没有本领把它写好了。如果我把这件事讲给你,也许你能把它编成一出独幕悲剧,也可以是正戏开场前的前奏。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演出结束后,记者朋友给我详细讲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朋友讲完后,我说:“这件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爆料,完全可以成为一篇妙趣横生的好报道。假如这三个人真是演员,站在真的剧院舞台上,他们的表演也许不会这么让人捧腹大笑。确实,世界就是个大舞台,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名出色的演员。如果改用一下莎士比亚的一句名言,就是:‘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出戏’。1”
“那你就赶紧着手写吧,还等什么呢?”记者说。
“好,我马上动手。”我说。
我把它编成了小说。同事也要向那位记者朋友证明,他放弃了一篇多么好的报道题材,如果他写了,他的报纸会因为这篇报道生趣很多。
阿宾登2广场附近的一所房子底层有个卖日杂的小商店,卖一些玩具、文具和日用品之类的东西,商店在那里已经经历了二十五年的风风雨雨。
二十年前,这个小店的店主人兼房主还是梅奥太太,她是个寡妇,身边有个女儿叫海伦。
一天夜晚,商店的楼上,一场婚礼刚刚举行过。海伦嫁给了一个叫弗兰克·巴里的后生。另一个叫约翰·德莱尼的人是他们的男傧相。那年海伦刚满十八岁。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照片竟然会出现在一家晨报的一篇报道蒙大拿州比尤特3女杀人犯的文章大标题下,可当你仔细看了报道,仔细思考一番,就会发现其实两者一点联系也没有。当你拿起放大镜,沿着她照片下的说明往下读,你还会知道她是西城区的美女。
弗兰克·巴里和约翰·德莱尼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们还有另一层关系,都是海伦的追求者。每次他们俩见面,都会有一番较量,而且两人的身手都不错。听交响乐的人和读小说的人,肯定会有很多不同之处,都爱在情人面前各显神通。不着急,这才是整个事情的第一个让你欣慰的地方。一个美女,两个优秀的年轻人竞争。最后弗兰克赢得了海伦的爱情。面对这样的结果,约翰大度地向他们表示祝贺,而且这祝贺绝对是真诚的。
婚礼结束后,海伦上楼去取帽子,并穿好出远门的衣服。她和弗兰克打算到旧康弗特角度蜜月一星期。楼下那帮出席婚礼的客人还没有散去,闹哄哄的。
正在这时,靠窗台的楼梯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卷头发的男人跳进她的卧室。头发湿漉漉的,散乱地挂在额前,是约翰·德莱尼。原来约翰不死心。表面上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谁知婚礼后他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像一条疯狗似的要海伦和他远走高飞,他说只要她跟他走,不管去哪里都行,里弗里艾、布朗克斯,或其他气候宜人的地方。
海伦非常生气,坚决回绝了这个无礼的要求。她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卑鄙,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显然是自讨没趣。她叫他死了这条心,她已经是弗兰克的夫人了。在一阵质问声中,约翰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深深鞠了一躬,说刚才自己因为伤心过度所以才“失去了理智”,他“会在心里永远记着她的”。海伦叫他赶快离开房间。
“我会走的,会走得远远的,远到天边。”约翰·德莱尼说:“眼见你成了别人的新娘,我从心理上还是不能接受的。我要到非洲去,到异地他乡去……”
没等他唠叨完,海伦就敦促道:“赶快走,马上就要有人来了。”
约翰跪下一条腿,深深吻了一下海伦那雪白的手,算作最后的吻别。
姑娘们,假如你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并且决定非他不嫁,而有一个你不喜欢的人突然大汗淋漓地跪在你面前,伤心欲绝地表示自己失去了心爱的人,所以要到非洲,到其他能够存放他那永不凋谢的爱情之花的地方,这肯定是爱神丘比特在试探你,要给你一次严峻的考验。亲爱的姑娘们,你一定要告诉那个人你现在很幸福,让他不要来打搅你,还要使出浑身解数把那个受伤的人赶快打发走,如果他要求说最后一次向你吻别时,而且真的吻了你修长干净的手指,那么你应该感到庆幸。你需要做的是马上把他打发了。
接下来的事情,估计大家猜的差不多了。这时,门开了,新郎大步走进来。他见新娘子上来戴帽子,却戴了这么久,觉得奇怪,于是上楼来看看怎么回事。
约翰·德莱尼在海伦手上匆匆一吻,然后纵身跳出窗口,爬下楼梯,到遥远的非洲去了。
我们还是慢慢叙述吧,不要着急,先欣赏会儿小提琴轻奏,或黑管独奏,或者低音大提琴。当时的场面是这样子的:
见到这样的场面,新郎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转身要走。海伦也吓坏了,她赶快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弗兰克一把抓住海伦的手腕,甩开她的手,还猛推了一把,然后准备下楼。海伦又一次伸手去抓他,又一次被他推开,接连三次都被他推开。最后的一推,海伦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她蜷缩在地上失声痛苦。他嚷着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了,声音大得楼下都能听得到。客人们面面相觑,这时新郎冲出楼房,大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场面是真实的,而不是什么舞台戏剧。
二十年是短暂的,也是漫长的。观众很多去休息室休息了,还有的直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或结婚生子,或生老病死,有的发财享福,有的仍然穷困潦倒,有的过得舒心,有的愁白了少年头。
二十年后。
已经是巴里太太的海伦继承了商店和房子的全部产权。现在她已经三十八岁了。但是如果让她参加选美大赛,除了年龄,不管从哪个标准评判,都与十八岁的年轻姑娘有得比。二十年前,婚礼上的闹剧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很少有人再提起。即使有人谈起,她也从不避讳,但杂志社的人别想染指。
一天,一位老主顾站在柜台外向她求婚。他是一个中年律师,经常在她的店里买一些格子纸和墨水什么的。
“谢谢你的厚爱,”海伦笑着说,“二十年前,我已经结婚了。虽然我的爱人笨得像只鹅,在婚礼过后半小时就离开了。从此以后,杳无音讯,但我对他的爱从来没有变过。先生,你刚才说要买哪种墨水?”
律师很有风度,隔着柜台向海伦鞠了一躬表示抱歉,然后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海伦叹了口气。分手时行此大礼,固然让人感动,但有时是不恰当的。
她虽然已经三十八岁,却仍然美丽动人,因此有很多的追求者。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那些人回敬她的是离开。她拒绝的这位先生,这一走就再没有回头,她又损失了一名老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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