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一把推开了围观群众,他一边跑一边捏自己的脸,确认这不是在做梦。
恩竹三级台阶一起跳,迅速沿着扶手梯冲到了站台上层,又像跨栏一样跃出了地铁站的闸机口,他身后跟着一群地铁站里的治安警察,但这小子实在是腿脚极快,不一会儿就蹿没了影,利落地甩掉了所有追逐自己的人。
“要命……”,军官回头侦察,确认没有追兵,他胡乱钻进了附近一条正在拆迁中的街道。
恩竹背贴着写着大大“拆”字的墙壁,抬起手腕——手环果然不能用了,怎么敲都没反应。
现在恩竹的当务之急有三件事,一是搞定吃穿住行,二是找到一样被卷入虫洞的沈韶,三是搞清楚布泽法师的遗愿,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按他所述地“补上命运的拼图”,防止这一切“再次重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钱包,感叹还好自己有随身带现金的习惯,但是他很快就无语地猛击自己的额头:
恩竹打开了钱包,摸出里面的身份卡,身份卡上写着他是流光十五年生人,如今是流光二十年,五六岁的孩子长这么大块头,真的合理吗?
钱包内的纸币也是让恩竹顿时泄了气,谕洲的纸币上会印着发行年份和当朝皇帝的脸,他钱包里都是出差前新取的、从整刀纸币里面抽出来的千元大钞,上面不仅有勒次皇帝的肖像,还写着发行于勒次四年……
这玩意儿拿出去用会被当成假币不说,估计还要报警把他当谋反分子抓去杀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恩竹焦虑地在钱包里翻找任何能用的东西,他又仔细研究了一番自己的几张储蓄卡,个个都是自己十八岁之后才开办的,只有一张信用卡副卡是当年去王城读军校的时候,恩喜儿给他的——但是那玩意儿是自己十岁那年才下的卡,现在还没到时候呢。
五岁的恩竹除了大把玩具以外,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他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到了一个令他嘴角一抽搐的东西。
他和沈韶的情侣戒指。
出差前因为要在海岛凹人设,他不得已先摘了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不不不不不不……我怎么能把这个卖掉!”,上校用手把五官一把抓,自怨自艾居然会动这样的心思,真是昏了头。
恩竹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大厦电子屏上时间显示已经快九点,他浑身湿透地走在冬季的王城街道上,没有地方可去,也无处找食,更是没有办法联系未知状况的沈韶。
“好冷啊妈的……”,恩竹回忆起树醒风给他住的那栋凶宅,他知道宅子电子锁的密码,但是这屋子现在应该也还没买呢。
上校前所未有地后悔,自己平时没有多在乎一下亲爹的财产状况,他都不知道另外的那些不动产位于何处,自己还能去哪些地方落脚。
上校努力搜刮自己三四岁的时候在王城的记忆,哪里有可以免费过夜的暖和地方呢?
“啊……”,军官不知不觉随着肌肉记忆走到了株树塔附近,尚未翻新的大楼看起来依旧是高耸入云的模样,只不过还没有超过大殿的高度。
他想起翻新前株树塔的配套裙楼附近,应该有位于室内的、二十四小时供暖的货梯间。
上校额前的头发已经结了冰凌,他在担忧沈韶的情况,如果她和自己一样泡湿了被扔在这冰天雪地里,可要怎么办才好。
“哦不对……布泽法师说,只有当时不在王城的人才能亲自来到这里。”,恩竹鬼鬼祟祟地混在人群中,他从株树塔附近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件破洞的工作马甲,于是顺利加入运输货物的队伍,躲进了货梯旁的楼梯间里,并且找到了一个温暖的空调出风口。
上校一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烘干,一遍思考既然如此的话,沈韶会在哪里。
他回忆着布泽法师当时说的句句字字。
“我通过间接的信号传递,给了她那么多的暗示……”
“我穿梭于过去和未来,看尽了前后共四十年的一切……”
恩竹确信,只要是被卷入虫洞的人,肯定会以某种方式进入这段时间支线,只不过自己是能够肉体穿越,而当时本就身在王城的沈韶和布泽法师不能,同时他们却可以观测到此时的景象,并且处在某个高维空间,通过发送一些间接的信号小范围地干预现实。
沈韶,此时此刻,或许就在他的身边。
但二人的空间维度不同,他看不见对方。
空调出风口上挂着的红色指示布条,正以规律的节奏摆动着,上下敲击风口的栅栏,影子被窗户外的月光投射在恩竹的脚背上。
“哒啪啪,啪啪啪,啪啪哒哒,哒啪,哒哒。”
军官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讯号。
“空调一般来说应该是稳定出风的吧……坏了?”,恩竹盯着那明显摆动不太正常的布条发呆。
他犹豫片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布条,发现它确实以某种规律在上下击打不同的栅栏。
恩竹脑子里灯泡一
亮,这是军校里面必修的东西,虽然十分古早,但确实是传统军务密报的讯号传递方式:“难道是摩斯电码?”
他立刻用手指弯曲和伸直来记录每一个信号,挨个翻译出来。
“w o z a i……我在?”,上校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抱着空调出风口激动得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应该不是我疯了吧?你是沈韶吗?”
这家伙现在在外人看来恐怕和精神病没什么区别,居然对着空调出风口的布条子傻笑,还幻想这是自己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布条又啪嗒了几下,这次布条改变了节奏:“啪哒哒,哒哒啪,哒哒。”
“d u i……对?”,恩竹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发疯,这确实是沈韶在时空裂缝之间给他传递信息。
恩竹体会到了什么叫人生喜事之“他乡遇故知”,实在是有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那种激动和安全感,他忍不住眼眶湿润。
在这之后,恩竹又通过询问和说出推测,接收到了一些讯息,大致是说沈韶能量有限,这样传递信息并不能长久,她每次只能传输很短的关键词,而且考虑到可能会有次数限制,所以她需要好好分配自己所拥有的能量——一旦虫洞的能量耗尽,就会塌缩回原来的时间线,但如果不完成布泽法师的遗愿,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导致一切再次重来,而且她猜测布泽法师所述的“命运的碎片”,肯定和恩竹穿越有关,不然没有必要拼死把他送回二十年前。
“明天……找我?”,恩竹又收到了两个关键词,但他不明白要如何在这样维度不对等的情况下找到沈韶。
他和之前一样对着布条询问,但是布条不再上下拍打通风口栅栏,它变得寻常,只是规律地随着机器制造出来的暖风阵阵吹出,以正常的频率飘动。
“看来是今天的能量预算用完了。”,恩竹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找到”沈韶,继续接收讯息。
……
“沈大人请留步。”,树醒风叫住了沈千山,“您从未踏足株树塔,此次心急火燎地前来,不可能就为了删个视频而已,肯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吧?”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手掌放在了胸前:“犬子虽说没能过您的法眼,不过他和令嫒不管怎么说也好歹算是朋友,若是犬子的好友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想借此机会讨好一下这孩子,修复一下亲子关系,希望沈大人能给草民这个机会。”
沈千山闭上眼痛苦地深吸一口气:“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诡计多端,可这次恐怕解铃还须系铃人,而你却不是做局者,我不知道你可有办法……或是否愿意破此局?”
“沈大人不妨先说与我听听?”,树醒风走上前去,请沈千山坐回来。
沈千山犹豫地踱回座椅,他这会儿看到了自己刚才打碎的盏好像不太对劲,似乎是古物。
他虽然愧意上涌,但现在女儿要紧:
“圣上,要赐婚恩竹和沈韶。”
沈千山话音刚落,树醒风就直接原地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脸上表情十分复杂,类似于颜料盘打翻了之后又往上泼了一桶水,然后再用扫把来回搅动混合,最后乱脚踩在上面。
但总的来说是欣喜若狂。
“……你应该不想帮忙。”,沈千山看对方这个反应,就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盏:“一码归一码,刚才失手打碎了这只盏,是我的责任,看样子应该是盛宣帝时期的东西,我会让人在沈府的老旧仓库里找找,赔给你一只一样的。”
树醒风脸上烟花绽放:“亲家公何必这么拘礼!一只盏而已!碎得好!碎碎平安!你若喜欢摔这东西,我这就给你买一麻袋!让你摔个爽!”
“谁是你亲家公!”,沈千山浑身着火,他看起来很想找个地方洗澡,把刚刚自己被泼上的这一声称呼给快点冲掉。
树醒风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他敲击全息屏幕,立刻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恩喜儿。
“???”
恩喜儿很快回了他三个问号。
沈千山立刻提醒说,皇帝要求对这两个人保密,因为他还需要看到考核的结果,如果被发现有人通风报信,届时任务汇报的时候让他们两个有备而来,恐怕后果严重。
“考核?”,树醒风不明所以,他这才从欢乐中恢复理智,皇帝的这个操作太过离奇,突然把贵族和高官世家双重背景的沈韶配给中层小军官,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沈千山将情况一五一十地给树醒风说明,这倒让树醒风皱起了眉。
“你意思是,皇帝不放心宗室,不放心贵族,也不放心世家大臣,决定要开始用外戚?”,树醒风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挂起,“这倒是我没想过的,咱们国家血统至上、阶级分明,人一出生就被划了三六九等,我们这种贱民商贾,除了靠公务考试踩一脚进去,但是无奈上面没人,其实也混不出什么名堂,实在是没有什么上升的好路子。”
“所以平民出身的恩竹,只能依仗皇帝的地位和偏爱,才有可能有立锥之地,那他就会是皇权最忠实的拥护者。”,沈千山将其中的缘由说清楚,“皇帝也忌惮我这样的前朝老臣,虽然先皇为了让我做安全的孤臣,特意安排我去查国库案,把能断的朝堂关系都断得差不多了,可最近状况频发的改革一事,还是不免让皇帝心生猜忌。”
树醒风恍然大悟:“所以他就用恩竹和沈韶的婚姻捆绑你们,沈大人就一个女儿,女儿嫁给恩竹,恩竹忠于皇帝,如果皇帝过得不好,那恩竹就会过得不好,就会导致沈韶过得不好……这老狐狸是打算用你女儿来绑架你!”
“对,他料到我会因为沈韶而投鼠忌器,从而也成为皇权最忠实的拥护者。”,沈千山停顿了片刻,“但我想你也知道,我们沈家想做什么。”
树醒风在自己的地盘嘴巴一点也不忌讳:“可皇帝的计划有个漏洞啊,恩竹是家耀的外甥,也就是长公主的外甥,实际上依附于……我们不如推长公主上位夺权做女皇如何?”
沈千山打了一个寒噤:“树醒风,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树醒风扁着嘴摊了摊手掌:“我自己在家里说什么,谁管得着?朕就是穿龙袍也敢!”
沈千山一脸震惊,心说这家伙果然脑子有问题,跟那个在铎国一言不合就拿火箭炮炸仓库、在奥里萨布尔市中心一炮轰掉利杰大厦、还携家丁发起街头枪战的恩喜儿,真是一对癫公癫婆,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疯批鸳鸯。
他告诉树醒风,皇帝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安排了恩竹刺杀布泽法师。
“杀就杀呗。”,树醒风眨了眨眼,“你不了解我儿子,他一定会遵守命令;你也不了解长公主,她可不是什么妇人之仁、鼠目寸光的傻姐姐,她才不会一心做老实的扶弟魔……她当年愿意和恩家耀结婚,如今他们已然儿女绕膝,还什么和丰亲王的世子?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她哪里找不来?她的心早就变了,她可不是那种离了情郎就活不了的愚蠢女人!”
树醒风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最近使用过度的老腰:“沈家和我想做的事情本质上没什么不同,我倒觉得皇帝这步棋下得大错特错,他把原本对立的两派反帝势力给结合了起来。”
“谁要和你同流合污!”,沈千山也站了起来,他矮树醒风大半个头,气势却不输对方:“你们株树塔恶贯满盈,我们沈氏百年清流,岂能……”
“百年清流又如何?”,树醒风冷冷地看着沈千山的眼睛,“亲家公,你做事的能力很强,可惜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了,不像我们这种自小就在泥里打滚抢食的狗!我们只要赢,衣服脏了也无所谓!那些你不愿做、不敢做的事,不如就由我来替你做!”
沈千山瞳孔地震,他总算意识到株树塔的野心和真面目有多可怖,这个疯狂的混蛋做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根本不是为了钱这样的蝇头小利,株醒月也并非她自己招认的那样是个例,这两座双子塔里实际上就是一直在豢养摧毁龙椅的怪兽。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树醒风原形毕露,他微笑着亮出了利齿:“我若做了谕洲新的主人,一定会修史书好好夸耀你们沈氏功绩,说你们如何将鱼肉百姓的皇帝和贵族驳倒,建立起人人平等的自由国度!”
“你、你就不怕这么做会连累你儿子……”
树醒风冷笑一声:“够了!沈大人你也没必要再装样子,活脱脱像一个伪君子!”
他将一份沈千山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四年前的绝密文件打开,指着流弹惨案调查报告最下方,结案审核人签字的位置,厉声质问沈千山:“你自己的女儿,不也被你利用?诱骗她加入谛听收集把柄,卷入沈家的计划之中!既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演什么聊斋了!”
审核人签字栏赫然印着沈千山的私章和签名,他完全知道齐鸣事件的真相。
沈千山被揭穿,他眼球逐渐充血,只听树醒风沉声说道:“而我,宁可做个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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