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前,花柳阁。
管巍桦裹着大厚外套从店门口进来,蹬上了二楼,一转眼闪进了梦尘的房间。
“你来啦……都开春了还穿这么厚的衣服?”
梦尘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迎上前去给老管脱外套,手却掂到了特别的重量,“你这是带了多少?”
“不穿厚点我怎么带酒进来?”,老管轻轻推开梦尘的手,自己来脱这重物。
“已经四月了,天气越来越热,怕是很难再一次性带够一周的量了,我趁现在再多带点。”
他把外套放到沙发上,从里面掏出八瓶酒来:
“我对比了你们的花酒单,这几种的利润最高,你这周试试看卖它们,注意观察客人喜欢喝哪些更多,我下次就多带。”
梦尘坐在老管身边给他倒茶,“我其实有记录过去一个月的销售情况。”,她从沙发的缝隙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一列的酒水名称,旁边一列是划的正字。
“在花柳阁消费的客人好像更喜欢香槟和烈酒类型,一种是为了好玩,另一种是为了吹嘘自己。”
老管瞟了一眼那个本子,正好有两款酒是他算过利润最高的,他拿出手环拍下这个小本上写的内容就不忍再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正字像是在一刀一刀地剜他的血肉。
他赶紧转移话题说点别的,“下周就要放春假了,春假期间我们是轮流执勤,除了排到我的那几天晚上以外,我都可以过来。”
老管思索了一下,“如果我每次来的时候都多带一点,这样之后天气热起来了也就无需担心你这里的存货不够。”
“你一次性带这么多我怎么藏啊?”
梦尘有点担心,“虽然春假期间客人比较多、销量比较好吧,但是如果你每个晚上都来的话我什么时候卖酒?”
管巍桦的心脏像被狠扎了一下,他咬着牙说道:
“以后我每天日落之前来,放下酒就走。”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冰窖里暗中滋生的霜花,又像是火山口呼之欲出的岩浆,两个人都不说话。
梦尘捏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她的自卑化作蜘蛛,突然从肋骨之间蔓延开来包裹住全身。
“要不要想点别的办法?”,她小声地询问对方。
“还能有什么办法,虽然升了上尉,但是我的津贴还是没几个钱。”,老管把脸别了过去,不想看梦尘的表情。
“别担心,不会再要多久了。”,老管捏着自己大腿上的裤子,“快的话今年十月,最慢到明年三月,我一定帮你赎身。”
他深吸一口气,又颤抖着缓缓吐出,“我报名了火箭实验宇航员的招募,如果入选的话,只要完成执飞任务,我就可以破格提级,校级的津贴比我现在的尉官级别多不少钱。”
他转头看向梦尘,在沙发上抓住了对方的手,“还能获得航天英雄称号,拿一笔不菲的奖金,而且……”
他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对方,“还可以搬到基地外面的高级军官公寓,那个公寓只要登记,就可以带外人进去。”
梦尘恍然大悟,“难怪呢,原来是要休养身体准备选拔宇航员、想要升官发财了。”
她松了一口气,自从三个月前他们吐口水玩、老管赌输了买下十万花酒、喝太多还发着疯不肯留宿、硬是让小厮帮他叫了个车回基地那晚后,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每周六再来梦醉尘缘见她,就只是纯喝茶、纯聊天、纯睡觉,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让对方钱包大出血了之后,老管“看清”了她这个游女的“真实面目”,嫌弃地不再想和她有什么......
然而现在她又突然觉得对方是不是因为要参加宇航员选拔,不想在这个关键时期意外染上什么病。
这样的猜测像是一把锋利的、带着倒刺的匕首扎进她的心脏,扎在里面会让她的心脏难以跳动,但是如果用力拔出来只会更加疯狂地出血。
“……对。”
管巍桦借坡下驴,他不好意思承认真实的原因,会显得他像个多愁善感的小男孩,这和他不羁浪子、肌肉猛男的形象出入过大,他毫无意义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
“已经发送预计落点!”,沈韶在控制台上,对着麦克风呼喊。
“两截火箭立刻击落!”,中校对着耳麦下命令,“离驾驶舱较近的飞船,按塔台发的概率落点依次发射气球!”
还未等大家击落两截火箭,推进舱突然在空中发生了爆炸,沈韶赶紧继续调动模型,将爆炸的几节推进舱的最新落点计算出来,发送给飞船上的飞行员:“落点已经重新计算!”
老管的头盔碎裂,随后被肘击撞断了
鼻梁,脸上血流如注。
他腾身一脚踹开另一人,强健的肌肉让他在打斗中不占下风,他眼疾手快,一把抄过因失重而悬在空中的匣子。
老管注意到本来应该自动打开的降落伞并没有动静,他猜测可能是刚刚的打斗损坏了驾驶舱的计算机,只好转身去手动启动降落伞,却被从背后一把抱住:
“管哥,那个人说必须造成人员伤亡,才可以给我钱。”
“去你丫的!”,老管一个背摔将对方甩掉,“要死你自己死,我可没活够!我都还没娶老婆呢!”
他一把拉下了降落伞的杆子,却没有启动成功:“我靠!完蛋!”
空中的飞船依次向落点发射气球飞弹,梦尘焦急地看着驾驶舱附近炸起一个个空泡泡,却没有一个击中驾驶舱。
小武正对着沈韶发过来的落点轨迹认真瞄准,突然,梦尘伸手按下了发射按钮。
小武吓得大喊:“你乱动什么!”
所有人都在耳机里听到了小武的声音。
沈韶大脑一片空白,小武飞船上的是最后一枚气球飞弹,她抬起头看向天空,中校和其他的飞行员也全都转头去看那个方向。
气球飞弹划开空气,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在乱流中飞舞。
它躲开了所有的火箭碎片,从那些不断运动的物体之间的缝隙穿过,然后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泡泡,随后精准地将驾驶舱包裹在内、外壳变硬、在惯性的带动下在空中翻滚,把里面的两个宇航员撞晕了过去。
……
一个月前,花柳阁。
“接下来我要全勤训练,适应火箭环境,后面几周恐怕来不了了。”
梦尘正在替老管系领带,听到这话手猛然停了下来:“这个火箭任务有没有危险?我听说什么推进舱……”
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为何,心莫名的慌,她总感觉今天好像是最后一次见管巍桦。
“没什么危险,你不要乱想,那些都是八卦媒体乱说的。”,老管撒着谎安慰梦尘。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头发,但又停在了她后脑外侧几公分的位置,没有继续动作,只是默默地收起手掌捏成拳头放下。
“等飞完火箭回来,我就来这里给你赎身,我们约好了。”
梦尘伸出小指和他拉钩:
“或许,等我获得自由身,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她的眼睛里带着卑微的希望。
“当然,你不是说了,等你出去,还要开酒馆赚钱,然后还我赎身的钱嘛,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老管温柔地笑着,他看向梦尘的眼睛深处,却说着违心的话。
……
“你小子真的是福大命大。”,中校看着病床上刚刚苏醒的管巍桦。
“是梦尘小姐救了你,你得好好报答人家。”
老管以为上司在开玩笑,忍着疼嘿嘿乐:“真的假的,她怎么救我?”
中校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管,然后把一个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这是沈小姐刚才检查驾驶舱残骸的时候发现的,她已经把里面的爆炸程序锁住了,目前没有危险,你拿好。”
中校说道:“你不是想立功升官、当航天英雄嘛,可别让机会溜走。”
中校看着裹满绷带的老管,“护士在给梦小姐包扎身上的伤口,等下她弄好也会进来看望你。”
恩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叮嘱道:“想清楚了再和人家说话,别让自己后悔。”
“长官,我想请教您一件事。”,管巍桦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还有就是,我现在住院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需要请您和沈小姐帮我一个忙。”
……
梦尘扭扭捏捏地滑开病房的平移门,刚刚还围在老管床前的大家看见了她,都一个个自觉地滚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个。
“谢谢你。”
老管看着手上也一样包着各种绷带纱布的梦尘,这会儿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脸也洗干净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给你赎身的钱还没攒够,不过我还有点小存款,加起来估计也差不多了,就算是报答你。”
“其实,是你先救我的。”,梦尘伸手去碰老管的手指,“突袭花柳阁那天晚上,你救下来的那个裙子走光的女人,就是我。”
管巍桦瞳孔放大,他没想到过这件事,但是这也让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梦尘要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会突然中奖,为什么梦尘愿意给自己提供终身免费的福利,为什
么演歌的时候她要说“又”。
“那我们两清了。”,老管突然释然地笑了笑,“你也不用再对我抱着什么感激的心态,也不要再想什么要如何报答我。”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刚才中校给他的东西从被子里掏出,做了一个他认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做的动作,把上面的拉环轻轻戴进梦尘的手指,将那个盒子塞进了她的手心:
“我刚刚问过了,这个东西肯定能帮你搞定人口登记。”
梦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疑惑地看向管巍桦。
老管解释说:“这是我刚刚在驾驶舱里夺下来的炸弹,你拿着这个还有你提供的线索,跟着恩中校去向军方高层汇报。”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只听他说道:“赎身的钱你也不用还我,就当是我过去的所作所为对你、还有花柳阁的大家的亏欠。”
“什么也不用担心,也不要再自卑了,我已经拜托了沈小姐和中校陪你去赎身和按特殊贡献通道登记公民。”,他看着对方眼眶里的颤抖的泪珠,“然后开一家酒馆,做一个自由的人,抬头挺胸地活着,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老管的牙齿咬紧:“以后......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好男人,一个盖世英雄,到时候你结婚了我会给你送花的。”
……
“他是不是刚才把脑子摔坏了?”,沈韶皱着眉看着刚刚给她转述了老管所托的恩竹。
她无语地扶额:“搞得好像是施舍给人家似的......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平等和尊重!”
沈韶点开手环,打开一个屏幕显示相关法条:“而且我感觉你们部队普法工作真的做得好差,她提供了爆炸案的重要线索,还用气球飞弹击中了驾驶舱,保护了沿线平民的生命安全,救了老管,控制了案件嫌疑人之一,她做的事情早就足够她走特殊贡献通道拿公民身份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帮她申报本年度的平民英雄称号好吧!”
中校赶紧表示老管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帮梦尘而已。
沈韶无语地看着他,说她知道老管没有恶意,“但是你们男人老这样自以为是地对女人好,从来不知道问问我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起了什么事,“就像你给我送的那两个羊毛毡,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嘲笑你?”,沈韶看着中校惊讶的脸,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拜托你以后能不能问问我,我觉得那两个小东西虽然丑吧,但是同时又可爱得爆炸,丑萌丑萌的巨戳我的点好吧!”
中校害羞地挠挠头,“这、这样啊……”
他捏了捏口袋里准备给沈韶的红叶节书信,“那我不知道这个合不合适……”
他红着耳朵掏出了一个红色的信封递给沈韶。
沈韶接过的时候感觉这个信封的重量似乎有些不寻常:“你里面放了点什么别的东西?”
“嗯……”,恩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们确定关系也半年了,牵手、拥抱、亲吻,我们都做过,所以……”
他抬起头看着沈韶的眼睛:“我希望我们可以更进一步。”
……
“我暂时不考虑结婚。”
梦尘一擦眼泪,把拉环带着的匣子轻轻摘下,放回老管的手心,并且合上了他的手掌,用两只手紧紧地包裹住:
“这是你拼死拿下的军功,我不会要的。”
管巍桦的眼里也早就噙满了泪水,担忧地想把手心里的东西往梦尘手里塞:“不行,那你怎么办?”
梦尘笑着,又擦了擦眼角,告诉他不必担心:
“刚刚护士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沈小姐来看过我,她让我不用担心花柳阁和公民身份的事情,虽然她说的什么什么证人保护什么什么法,好像有点复杂我没太听明白,不过她说她会帮我搞定。”
“你就放心地好好住院,好好休息,什么活也不要干。”
她抽出一张纸巾吸掉老管眼睛里流出来的透明液体(他自己非说不是眼泪是天花板漏水):“等我办好事情再来看你。”
……
沈韶看着中校这副紧张的样子,也跟着有点紧张地撕开了封胶。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心想这家伙到底是要干什么,该不会是什么不适合在公共场合拿出来的东西吧:
“我打开咯?”
“打开吧,这里没别人。”
中校也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这搞得沈韶更想得多了。
她打开信封的开口,从里面拿出了夹着枫叶的信......
和一对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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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沈韶愣住了,一脸痴呆地看着中校.
“我订了情侣对戒,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唐突。”
中校的脸红得在冒蒸汽,“现在看来,我应该事先问问你的。”
沈韶表情奇怪地笑了起来,“你等等。”
她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中校:“这是给你的红叶节书信,你打开看看。”
中校没看懂对方这个反应的意思,他接过重量也不太寻常的信封。
恩竹打开一看,和信以及红叶躺在一起的竟然也是一对戒指,甚至连款式都一样。
“怎么回事?”,他瞳孔地震,看了看手里的对戒,又看了看已经忍不住笑得蹲在地上的沈韶。
“啊?”,恩竹一脸不可思议地连连后退几步,“啊???”
“哈哈哈哈哈哈……”,沈韶抱着肚子又哭又笑,“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指尺寸的?”
中校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只是木讷地回复:
“就……平时牵手的时候摸索的,www.youxs.org……”
沈韶迎来了第二波爆笑,她说自己则是某一次趁中校在车上等她的时候不小心睡着的机会偷偷量的,还说两个人简直是偷鸡摸狗天生一对。
……
大家躲在管巍桦病房的门口,将滑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个贴着试图偷听。
梦尘早就发现了门缝里的一列耳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突然猛地一把拉开房门,导致他们如同山体滑坡一样塌进了病房里。
“哎哟!”,被压在最下面的机械师疼得大叫,三十几双眼睛同时抬了起来和梦尘微妙的眼神对上,空气凝固成了一团冷胶。
“怎么在医院还玩叠罗汉?”
沈韶和中校走了过来,“哦对,差点忘了。”
她从小包里拿出给这群家伙的红叶节书信开始挨个分发,及时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怎么最后都是武运昌隆啊?”
“沈小姐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敷衍……”
“肯定是嫌我们人多,明显在偷懒啊!长官给我们每个人写的都不一样的!”
“一个个大男人事儿这么多!当兵的不写武运昌隆写什么?难道你们心里还有什么别的小九九嘛?恭喜发财?桃花朵朵?”
“桃花朵朵这个可以有啊!正好我还没对象......”
“恭喜发财为啥不行?沈小姐你帮我加上!帮我加上!就写这个地方!”
“好了好了别这么大声,这里是医院,你们别在这打扰病人休息!”
梦尘看着眼前吵吵嚷嚷的这一切,又回头看了一眼在病床上边痛边乐的管巍桦。
她前所未有地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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