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瞅了许敬宗一眼,深以为然。
这人才学一流,人品低劣,面厚心黑,但是的确当得起老奸巨猾之评语,尤其是对于朝中之事,有着敏锐的判断,能够从“秦王府十八学士”最垫底的那一个,一路攀上大唐帝国政坛之巅峰,确实非是浪得虚名。
几乎每一次选择都能够站在胜利者的一方,然后从中攫取最大的政治利益,踩着无数人的乌纱帽青云直上。
不佩服不行。
房俊想了想,道:“稍后,许主簿随某一同进宫面圣,向陛下进谏?”
许敬宗顿时大喜:“此乃军国大事,下官自然义不容辞!”
他虽然是李二陛下潜邸之时的班底,但人缘太差、资格太浅,并不能随时随地前往皇宫觐见皇帝。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时代身为下属最好的上进之路,自然是能够事事请示、时时汇报、聆听教诲,距离上司太远,提拔的时候谁能想得到你?
多见上司几次,在上司心目当中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比做多少事都重要。
房俊便颔首道:“那本官暂且会值房去,拟定一份军训的计划,然后咱们商量一番拾遗补缺予以完善,明日清早便一起入宫觐见陛下。”
许敬宗忙道:“那就幸苦二郎了……只不过,是否要喊上褚司业一起?”
房俊问道:“许主簿很想与其同行?”
许敬宗小眼睛瞪溜圆,断然道:“怎么可能?老夫恨不得将其抽筋扒皮,二郎在老夫心目当中那便是正人君子,言行如一品德高尚,市井之间那些传言根本就是捕风捉影、生搬硬套,那老匹夫却污蔑老夫那些话都是老夫所言,真真是道德败坏、人心不古!”
“呵呵……”
你们两个老东西那是豁牙子吃肥肉,谁特么也嫌弃谁肥……
“既然如此,那就不叫他了,本官与许主簿同进同退、携手将书院打理好,共领这一份功劳,不管别人。”
“二郎英明,正该如此!”
……
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房俊便捧着茶杯回了自己的值房,关上门,提笔书写军训事宜。
军训其实并不难,房俊后世见过也经历过,只需将其中一些项目稍作更改,代之以更贴合眼下大唐国情的项目,稍坐润色便足矣。
没到半个时辰,计划拟定,将许敬宗叫进来,让他阅读一番,拾遗补缺。
许敬宗仔仔细细品读一遍,对房俊的能力愈发敬服。这军训之事分明就是一时起意,结果这么短的时间内房俊便能够拿出这样一份周详缜密的计划,事事精细面面俱到,甚至当他以挑剔的眼光重新看了一遍之后,依旧找不出纰漏。
单单是这份能力,朝廷上下年轻一辈当中,无人可出其右。
真真是宰辅之才啊……
许敬宗心悦诚服,心底里存着的取房俊而代之的想法愈发淡薄,琢磨着这厮有背景有手段有能力,与其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看看褚遂良如今在书院当中被彻底架空、说话连放了屁都不如的处境,便知其厉害。
还是老老实实的辅佐房俊,将书院经略得红红火火才是正途。
好在这厮虽然棒槌,但是从不贪功,对于下属极尽维护,倒是个不错的上司……
*****
翌日一早,两仪殿的小朝会刚刚结束,房俊与许敬宗便径自来到神龙殿,请求觐见。
李二陛下回到神龙殿洗了把脸,听到内侍通禀房俊与许敬宗联袂求见,便知道应当是为了书院之事,命人召见。
房俊与许敬宗进入殿中,施礼觐见。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道:“免礼,坐吧。”
两人谢恩,这才在李二陛下左下首入座,房俊道:“陛下,微臣对于书院开学之后的课程编排,有一些谏言,还请陛下过目。”
“哦?拿来朕看看。”
对于房俊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李二陛下既充满了好奇,又很是期待,因为过往事实证明,这小子固然平素恣意妄为,动不动就惹乱子,但是能力的确非是常人能及,他的一些列想法起初或许看上去很是荒诞不合实际,但是最终却都证明很是好用。
这时内侍给两人奉上香茗。
房俊给许敬宗使了一个眼色,这些事情就由许敬宗解说即可,用不着他多费唇舌,捧着茶盏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呷了一口茶水,然后看向李二陛下:“陛下,微臣早间未曾用膳,此刻腹饥如鸣,可否赏赐一些点心果腹?”
许敬宗吓了一跳,跟皇帝要吃的……你这胆子比脸还大啊!
谁料李二陛下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冲着一旁的内侍摆摆手,内侍连忙退出去,片刻之后带着两个侍女捧着几个小碟子,分别放在李二陛下、房俊与许敬宗身边的茶几上。
许敬宗算是彻底服了。
想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各个都是经天纬地之才,又都是跟着李二陛下一路冲杀最终定鼎天下的功勋,李二陛下对这些人更是宠信有加,但毕竟君臣有别,哪一个敢在陛下面前这般毫无规矩?
自家翁婿,果然与他人不同……
许敬宗也不敢升起嫉妒之心,只是愈发敬服房俊,赶紧展开那份房俊主撰,由他加以润色的计划书,抑扬顿挫的介绍起来。
而在他身边,房俊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吸溜吸溜吃的欢快。
李二陛下蹙蹙眉,训斥道:“吃东西就有个吃东西的样子,稀里呼噜的成何体统?”
房俊忙道:“微臣知罪。”
小口喝茶,不敢发出声音。
许敬宗咽了一口唾沫,他早上也没吃饭,唯恐这会儿觐见的时候内急,此刻已经是巳时,对于颇重养生的他来说错过一顿饭点都难以忍受,再加上房俊吃得香甜,只觉得肠子都饿得转筋……
吸了口气,强自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想那些点心茶水,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手中的计划书上……
*****
房俊拟定的这份计划书的内容很是周详。
事实上,“军训”很早以前就存在。
自商代而始,由于诸侯间战争增多,统治者对军事训练日益重视,除了对正规军队进行训练外,还通过学校对各级贵族进行军事教育。
西周之时,官学分“国学”与“乡学”,并有“小学”和“大学”两级。
《周礼·保氏》中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
西周的“大学”,以习武为主,教师一般由军官担任。军训主要内容为习射,即学习射箭以及驾驭五种战车的方法等,即以“六艺”为标准课程,“礼、乐、射、御、书、数”成为学生需要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
较为讽刺的是,后世褒贬不一、毁誉参半的儒家学说,在其创始人孔子在世之时,在教学过程中将射御之术看得与礼乐教化一样重要。“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这些话出自《论语·子路》,很显然把军事训练和教育提到了很高的位置。
那时,人们都把军事技能的高下,视为一个人能否算作贤能的标志,《国语·晋语》当中便有“射御足力则贤”的教诲。
后世那些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儒生们若是生在孔子的年代,怕是连成为孔子学生的资格都没有……
开国之初的那些个勋臣们,各个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文武并举内外兼修,然而如今虽然战火不断,但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却已经渐渐开始耽于奢华,摒弃武功专修文学,唯有那些庶子、族子,才在得不到家族太多资源培养的情况下,不得不依靠军功博取功名。
长此以往,必然会形成文贵武贱之格局,假使将来稍微有些能力的人都去刻苦读书而荒废了武功,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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