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家奴领命而去。
董明月抬起素手轻轻挥了挥,待那密谍首领便躬身退去,这才蹙眉问道:“王爷有何谋算?”
李元景呷了一口茶汤,淡然道:“如今朝堂,看似各成派系争斗不休,实则陛下威望日重,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下。非是他不能平息朝堂各种争斗,而是施展帝王之术,钳制、平衡诸派系之间的利益,这种平衡若是不能予以击破,那么一旦情况紧急,在皇权压迫之下便会统一阵线,一致对外,绝不可能有任何人或力量能够颠覆皇权,篡夺皇位。”
轻轻将一碟糕点放在茶几上,用竹筷夹了一块放进李元景口中,董明月固然心中不解,却也并未追问。
他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性,总是想要在她面前展示出睿智、英明的一面,无需她问,自然会予以解答。
果不其然,李元景一边咀嚼着糕点,一边略带得意道:“想要打破这种平衡,那就必须要寻找一个破局的点。”
董明月抬起头,美眸滢滢注视着面前这位大唐亲王,目光之中有不解与探寻,放佛会说话一般。
李元景心中得意,还是什么是能够令自己心爱的女人崇拜钦慕自己更开心的事情?
“丘行恭不足以破局,但是他可以搅局,一旦搅动朝堂这股风云,便会轻易的将这个平衡的局面都给戳破!”
听着李元景侃侃而谈,董明珠面现错愕:“王爷是想利用丘行恭……”
“哈哈!没错!”
李元景大笑一声,得意道:“这人蠢不可及,原本依附着高士廉,又有功勋在身,陛下无论如何都会对他予以重用,丘氏满门尽皆受惠无穷,荫萌后代富贵荣华。结果这人因为儿子暴卒,进而迷了心智,居然背叛高士廉投靠长孙无忌。长孙无忌那是何等阴人?结果一转手就将他给卖了,逼迫得高士廉不得不致仕告老。不过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如今丘行恭对长孙无忌恨之入骨……”
话不用说尽,说尽了就没意思。
聪明人就应当在稍稍吐露谋算之后便戛然而止,予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若还是不懂,那就是你的智商有问题……
越是自认为聪明的人,就越是喜欢玩弄这等故弄玄虚的把戏,以之显示自己如何高人一等,享受智商上的碾压。
当然,一个人自认为自己聪明,与真正的聪明是两回事……
而董明月有些疑惑随之有茅塞顿开、满眼崇慕的神情,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拿捏男人的最有效的手段,因为这可以让她的男人自认为很聪明。
……
两人低声谈笑一阵,屋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董明月起身离席,盈盈下拜:“妾身暂且回避。”
李元景满意颔首。
这个女子非但容貌倾城、秀外慧中,而且对于别的男人从来都不屑一顾,连见上一面都觉得浪费时间,一心一意服侍讨好于他,即便是见惯人间绝色、生下来便受人吹捧的李元景亦要心满意足。
这等女子,简直就是天赐的恩物……
等到董明月逼入后堂,丘行恭大步迈进来。
“老臣参见王爷!”
“呵呵,你我之间,何须多礼?来来来,丘将军但请安坐,本王为你斟茶!”
“这如何使得?让老臣来服侍王爷才对!”
……
两人寒暄一番,丘行恭跪坐在李元景对面,动手沏茶。
翠绿的茶汤注入杯中,晶莹剔透,香气氤氲,两人一起拱手示意,这才纷纷端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
丘行恭赞道:“入口顺滑,齿颊留香,端的是好茶,王爷懂得享受啊,哈哈!”
李元景放下茶盏,笑道:“最近京中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他指了指茶几一侧一个有托盘、盖子的茶杯,续道:“更有人将此等茶盏称呼为‘三才杯’,杯托为‘地’,杯盖为‘天’,杯子为‘人’。意思是天大、地大、人更大。如果连杯子、托盘、杯盖一同端起来品茗,这种拿杯手法称为‘三才合一’……”
丘行恭道:“老臣亦有所闻,起先据说是房俊命人烧制这等茶杯,饮用茶水之时很是方便,不过传扬出去之后,便被一些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牵凿附会,甚至鼓吹什么茶道既天道……就只是喝茶而已,哪儿来那么多的说道!”
言语之中嫉恨难掩。
他始终觉得儿子丘神绩的暴卒而亡与房俊脱不了干系,对于他这等脾性来说,根本无需什么证据,无时无刻都想着将房俊碎尸万段报仇雪恨。
结果眼看着房俊风生水起步步高升,如今更成为士林清流竞相吹捧钦慕的对象,心头犹如刀扎一般……
李元景唇角微微一挑,旋即隐去,悠然道:“茶叶之品阶、泉水之优劣,其实并不重要,三五好友对坐清谈,直抒胸臆彼此知音,再奉上一盏热茶,这种意境便足以令人心神舒畅。青松流泉,山风悠悠,一盏热茶三五好友,尽显中澹闲洁、韵高致静,茶水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
丘行恭虽然是世家子弟,但性子暴躁,实则并未读过多少书,今日听着李元景畅谈茶道,总觉得话中有话,却又抓不住头尾……
所幸闷头饮茶。
李元景等着丘行恭接话,以便自然的将话题引申到长孙冲身上,结果这夯货闷头饮茶吃着糕点,居然一言不发了……
胸口闷了一下,李元景只得说道:“要说这房俊也的确是个奇葩,往年那厮与本王交好,成年累月的跟在本王屁股后头,本王怎地就没能发现他居然这般惊才绝艳呢?需知道,那时候魏王、吴王、高履行、长孙冲,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闪耀当世,被称为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结果每两年的功夫,尽皆被房俊给压制得光芒黯淡,长孙冲甚至犯下谋逆大罪,不得不有若丧家之犬一般流亡天涯,当真是令人嗟叹……”
丘行恭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却依旧不出声。
李元景淡然一笑,叹息一声,喟然道:“说起来,那长孙冲亦算是人中之杰,即便是犯下谋逆大罪,陛下已然不忍将其缉拿,明正典刑。长孙冲尚且如此,房俊就更是简在帝心,这份圣眷,甚至连本王有时候想想都有些嫉妒。”
丘行恭终于开口,问道:“王爷怎知陛下不忍将长孙冲缉拿,明正典刑?他流亡在外,不敢回返大唐,就算是想抓也抓不到。”
李元景奇道:“将军尚且不知?”
丘行恭气道:“知道什么?”
李元景道:“昨夜,长孙冲潜返长安,先是回了赵国公府,继而出府,被京兆府的巡捕盯上。然后长孙冲出城前往终南山,意欲求见长乐公主,却被拒之门外,接着便是京兆府兵卒衙役将整座道观围得水泄不通……”
丘行恭吃了一惊:“长孙冲已然伏法?”
李元景摇摇头,道:“并没有,长乐公主私下央求房俊,令其指使京兆府的兵卒衙役尽数撤走,放了长孙冲。”
丘行恭并不觉得意外。
长乐公主锦口秀心,最是仁慈和善,好歹与长孙冲夫妻一场,焉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陷囹圄、身首异处?而房俊与长乐公主之间不清不楚,长乐相求,房俊必然不会拒绝,而京兆府从上至下尽是房俊当年的班底,言出令随,理所应当,就连马周事后都不会追究。
李元景似乎觉得很好笑,自顾自说道:“当年长孙冲抢了房俊神机营统领的官职,接着房俊又在神机营内拽着长孙冲的腿将他拖行大半个长安……这两人之间怨恨仇隙数之不尽,都恨不得将对方宰了才爽快,结果如今房俊却不得不听命于长乐公主,只能将长孙冲放归深山,这心里还不知如何憋屈呢……”
丘行恭下意识的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仇人就在眼前,结果只能看着其恣意逍遥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愤懑的确难受……”
说到此处,他心中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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