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骑兵刚刚跨过护城河,从桑干河上游又开来一队骑兵!
随着那队骑兵逐渐走进,三人这才看清这支骑兵是驻扎在上游广平县对岸、漕运重地卢思台大营的守军。
隋唐以来,河北道首屈一指的大城自然是幽州城(北京城),由于周围都是大片的平地,而此时的幽州城周长只有三十里,远不如后世元明清三代,假如敌人孤注一掷投入重兵围住城池,虽然易守难攻,终究有破城的一日,于是,从隋代开始便依托桑干河及其支流修建了四处卫星城。
在桑干河的上游,自然就是广平县了,而在广平县对面则是漕运码头重地卢思台,原本这里是一处高台,设置有军营、大仓,在范阳城修建后,其仓储的功能便逐渐废弃了,只有军营存在。
而在桑干河的下游,则有笼火城存在,同样是军堡重地。
在幽州城的南面不远处则是广阳城——广阳城(房山),安史之乱前,范阳节度使自然在幽州城驻守,但节度副使则是在广阳城,当安禄山带领大军南下叛乱时,让节度副使贾循回到幽州城驻守,而让自己的亲信、大将牛廷玠到广阳城驻守。
眼下由于大军多半都在外地,幽州城主要由康孝忠大军镇守,四面的卫星城就只能由张献诚的团练军驻守了。
张献诚的两万团练军,除了一万驻扎在幽州城,剩余万人全部分散驻扎在广平县城、卢思台大营、笼火城、广阳城,其中广阳城军力最多,约莫五千多,剩余三地加起来才四千多。
其中卢思台大营驻有一支轻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五百骑,将领却拥有都尉职衔,这还不算,此人还兼着团练军的游奕使。
朱希彩,铁弹营那位满脸粉刺的少年朱泚的族叔。
说起这张献诚的团练军,实际上都是收容的在史思明北上平定河北局势时因为烧杀劫掠造成的流民中招募的,战力相当可疑,精锐的都被张献甫的团练卫挑走了,剩下的也就是能够维持治安、上墙值守而已。
这些人没有薪饷,只管两餐饭,应募者还是相当踊跃的。
既然是从广平县方向过来的骑兵,那自然是朱希彩了,朱希彩原本就是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牙兵,至少在目前由于其军力不多,对张公子还是言听计从的,张献诚离开夜光居后并没有回城,因为张献甫的团练卫全部是步军,于是他就赶紧去了卢思台。
朱希彩倒也不含糊,立即点起三百轻骑跟着张献诚过来了!
朱希彩,今年才三十岁,是一个典型的幽燕将领,与之前我等见过的董秦差不多,战力相当强横,但军纪也是相当松懈,他也是完美的遵从史思明的治军方式来练兵的人。
杀戮,主要是虐杀平民来维持士气,抢劫,靠抢劫来养活骑兵,勉强将他们聚在一起。
一见到康孝忠等人,特别是高鞠仁也在,张献诚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见到这个架势他就明白了——眼下幽州城实际上的最高长官、节度使府别驾、史朝清老师、史思明首席谋士周挚并不在城里!
周挚不在,辛氏又不能抛头露面,目前能够压服史朝清的便只有他张献诚了。
“周挚去了哪里?”
在靠近康孝忠等人时,张献诚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作为节度使府别驾、周王府长史、史思明大军出战时的行军司马(参谋长),在史思明南下莫州后自然轻易不会离开幽州城。
“周挚的父亲是汉人,母亲却是突厥人,后突厥灭亡后,除了回鹘四部南下甘凉一带就食,一部分突厥贵姓却被安置在幽州城南面不远处的良乡县附近,那里的突厥人虽然早就成了半牧半农的登记造册之人,不过由于母族出自那里,那里的几千户突厥人实际上就成了周挚的靠山”
“突厥人虽然不可能在幽州大量饲养牲畜,不过每户农户家里都会饲养马匹,民间传说,周挚被封为良乡县公,那里实际上就是他的封地!”
“周挚目前虽然执掌大权,不过其母亲却一直住在良乡县城,他多半是去探望其母去了,不过良乡县城离这里只有五十里,铁弹营的人在幽州城找不到他,自然会派快马去良乡县城找他......”
没多久,四支小队伍便会面了,张献诚一见又想到:“怎地没见到阿史那玉的银鞍卫?”
瞬即就明白了,“阿史那玉是周挚的女婿,周挚虽然自称汉人,但主要的依仗还是突厥人,阿史那承庆、阿史那玉父子也是来自良乡县,周挚去良乡县城,自然是带着阿史那玉作为护卫的......”
张献诚一出现,包括康孝忠在内的几人都端正了身形——无论是康家还是高家,以前都是张守珪的牙兵出身,张家威势的惯性还在。
“诸位”,张献诚在马上拱了拱手,“兹事体大,我等只带着少数人马,自然不是厮杀去的,大郎......”
此时的大郎自然就是高鞠仁了,他见张献诚对着自己说话,赶紧也拱着手候命。
“你可要节哀......”
一听此话,高鞠仁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是孤儿,从小由叔父高如震养大,而高如震今日去了马市的夜光居,史朝清也在那里!
他似乎有些天旋地转,握着铁锤的大手青筋直冒,面色也一下涨红了!
以往在这个时候,除非天王老子驾到,否则谁也阻挡不了他的,张献诚一见就知道事情要遭,赶紧说道:“大郎,你切莫想差了,此事确实与范阳郡王有关,但当时场面混乱,铁弹横飞,汝叔父不幸......罹难.......”
此时,高鞠仁牙关紧绷,似乎还听得到切齿的恨声。
“事后,范阳郡王斩杀了射中高将军的人,若是本官猜得不错,此时,郡王正带着高将军的遗体和那犯事的卫士尸首回来了”
此时,若是康孝忠、李继勋两人说起此事,高鞠仁根本就不会理会他们,而是带着幽燕卫直接朝着夜光居奔去,管他是谁,铁弹营、夜光居都会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与冉闵的杀胡不同,历史上的高鞠仁杀胡却是阴差阳错,不过是他与银鞍卫的阿史那玉起了龃龉进而才牵扯到部族而已,否则,像康孝忠、史思明都是胡人,周挚也是半个胡人,他怎么不杀?
张献诚看了看李继勋,暗忖:“原本幽州城各路人马实力相当,又有老奸巨猾的周挚左右权衡,本是万无一失的地方,可这摩尼卫一到,顿时将平衡之势打破,关键是摩尼卫是被先帝看重而派到幽州来的,不用说,先帝是想用城里逐渐增多的祆教徒来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后方的”
“安禄山、史思明都加入了摩尼教,安禄山还被祆寺大主持封为‘大光明使者’,而史思明是光明副使,如今安禄山一死,这支全部由祆教徒组成的队伍包括城里的祆教徒自然就成了副使的嫡系,否则史思明也不会安排此人镇守范阳仓”
“饶是如此,此人自从来到幽州城后,一直置身事外,在史思明在的时候自然亲近他,不过史思明一走,却并没有表露出亲近哪一方的迹象,此人手下虽然只有一千士兵,但其中的三百骑兵还是相当厉害的”
“三百都能都在马上挥动马槊的部队,放眼天下也并不多见”
想到这里,他决定向李继勋示好,不将白解忧牵扯进来,他对着高鞠仁说道:“都是那薛家浪荡子不好,汝叔、那浪荡子都看上了那胡姬,范阳郡王你也知道,最喜热闹,便出手击中了那胡姬”
“寻常情形下,凡是被郡王击中的人并无性命之忧,在家歇息几日也就好了,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却惹恼了那薛家浪荡子,对了,叫甚薛暮云的,也是平阳郡公薛礼的孙辈,见到自己看上的女人受辱,又多半不知范阳郡王亲至,便出手护卫那胡姬”
(平阳郡公,薛仁贵的封爵)
“这下可好,见到范阳郡王遇险,铁弹营的卫士岂有不出手的,那薛暮云当场被郡王击倒在地,其手下的人也纷纷胡乱射击,其中一人不幸射中汝叔,大郎,你也知晓,铁弹营个个都是万夫不当之勇,气力非凡”
“平素从未遇到过今日的情形,都留了力,今日却大开杀戒,故此......”
高鞠仁似乎还沉浸在悲愤中,不过他终究是少年心性,半晌又问道:“果真如此?”
张献诚一咬牙,决定自己将此事揽过来。
他的想法是:“自从怀朔镇之战后,大唐百年愈发虚弱了,放眼天下,周王手下那三万精锐算是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了,若是周王举止得当,徐徐图之,未尝不能得到天下,眼下周挚是周王的首席文官,假如我在此事上有所贡献”
“进而让幽州消弭一场灾祸,在周王心中的分量或可与周挚并驾齐驱,等到正式建国时就能荣登宰相的高位”
“大郎,难道连你也不相信在下?”
一句“在下”让高鞠仁赶紧答道:“不敢,既然张节度如此说,小子还能说甚,无论如何,见到叔父的遗体再说”
能让整个幽州的头号猛人高鞠仁压住火气,张献诚等都长舒了一口气,当然了,李继勋自然除外。
在李继勋眼里,虽然自己已经是碎叶军的老臣子了,但作为李氏后人,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乱臣贼子,都死不足惜,如果不是他的力量有限,上下其手,挑拨离间那是必须要用上的。
可一旦引起冲突,光凭着他这一支摩尼卫怎么看也掌握不了主动,故此,在没有接到孙秀荣进一步指示之前,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有三个月时间没有接到孙秀荣的指示了,自从史思明南下莫州后,幽州城一直颇不平静,但依旧没有下手的机会,眼下好不容易机会出现了,自己却束手无策,作为碎叶军的重臣之一,他自然有些懊恼。
一众人略说了会话,便汇聚在一起向马市走去。
此时,距离夜光居事件已经过去大约一个时辰了,令张献诚疑惑的是,除非史朝清一怒之下将整个马市屠了,否则早就应该回到州城附近了,但此时依旧没有踪影,但如果是史朝清在马市进行大屠杀,不可能没有动静传过来,但却一丝动静也无。
自从得知马市出事,多半与那位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有关,靠近拱辰门的杂市大街上此时空无一人,所有的商铺都紧闭门窗,初秋下午的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宁静。
刚走到街心,前面传来了一大阵动静。
从正北面过来的街面上开来了一大队骑兵!
半晌,从那队骑兵中闪出三人,当中一人正是史朝清,而其左侧是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汉子,三缕长须,皮肤微黑,高鼻深目,面容整肃,左侧挂着一口长剑,右侧挂着装满箭枝的胡禄,虽然是一个文官,不过却能用双腿操控马匹,显然也是一个骑射高手!
周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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