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京那头瞒得跟铁桶似的,滴水不漏。
云州这边,谁不说沈家太太周全细致,一片慈母心肠,将祖产里最肥沃最丰足的一部分全都拨给了长房。
沈寒天与当初截然不同,自然如今更该愈发孝敬。
若是这个当口再传出什么不孝不顺的
话来,那他们夫妻二人的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断了。
丹娘垂眸,心底好笑。
许是见她面色不对,李三奶奶忙笑着又岔开了话题。
丹娘知晓,如今一切事务都未定,不好大张旗鼓地叫旁人察觉出什么,便也顺着对方的话聊开了。
李三奶奶是个话头利索的人,三言两语,诙谐幽默,这一路赶往云州倒也不寂寞。
双方有说有笑伴了一路,到了码头下了船,她又殷勤备至地邀请丹娘乘坐他们家的马车。
为此,李家的管事甚至还特地又寻了额外的车队来。
那规矩那架势,别说丹娘这边所有人了,就是再来两拨也装得下。
汤氏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你也甭跟我客气了,你们这一船人呀,又是箱笼又是行装的,怕是要找车队一道带着也难周全,就一道走吧。”
“那成,那回头的车马费你可不能不收。”丹娘莞尔。
谁知汤氏却正色道:“车马费怕是收不回来了,这车队与我们家自有买卖来往,这些开销都是记在账上的,你回头额外使了银钱,反倒说不明白,若是你实在客气,那就回头送我些个新奇摆件什么的,也不需多贵重,咱们家几斤几两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只管好看就成。”
说罢,她又笑了起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也就与你相熟,借此机会、厚着脸皮开口罢了。”
丹娘:“这个好说,说起来都是邻居,你既开了这口,我怎好拂了你的意思?况且,这一路,还要靠好嫂子你多帮衬呢。”
这话捧得汤氏快活不已,又拉着丹娘说了好些话。
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倒也很快抵达了云州老宅。
时隔几年,再次回来,丹娘下了马车,立在府门外,抬眼望着那一块已经有些斑驳的匾额,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嫁进来的光景,不由得抿嘴一笑。
旧地重游什么的,要是那男人也在才有趣呢。
如今看管老宅的,也是他们当初留下的老人了。
这些人都是原先沈府里的下人,因为在云州另有亲眷牵挂,是以不愿远走他乡,这些年来倒也将老宅子打点得极为妥当。
得知大奶奶回来了,府里早就备下了热水热茶点,另有收拾干净的屋子。
进门,陈妈妈便张罗着小厮丫鬟们去收拾箱笼。
尔雅与新芽进屋照应。
书萱则去了厨房那头检查。
不用丹娘开口,她们自然晓得自己的分内之事,不过半个时辰下来,这些庶务已经被打点得妥妥当当。
那些个守老宅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个噤若寒蝉,互相对视一眼,越发对这位大奶奶不敢小觑了去。
一路风雨兼程,虽然顺利,但也累了。
请了大夫来把脉后,丹娘用了安胎的药,又用了些便宜好消化的粥饭,便歇下了。
屋子里的帐子刚放下,书萱留在屋内伺候着。
尔雅与新芽两个大丫鬟就出了屋子。
陈妈妈快步进来,三人一碰头,新芽问道:“妈妈,外头如何?”
“都依着夫人原先的嘱咐,不过……倒是有几个轮值的与原先夫人安排的不太对,我去问了,说是原先照管后院的婆子前两年伤着了腰,便与人家对调了。”
“任上的活计变动,这账上支取的月例银子自然也要换过来,我刚去瞧了,确实如此。”
陈妈妈细心,连新芽她们没想到的,她都想到了。
尔雅赞道:“不愧是陈妈妈,夫人说了,这些年咱们没在老宅,别的不怕,就怕太太那头留了什么手段。”
陈妈妈冷笑:“夫人能想到这一茬,我就安心了,我还怕夫人年轻,顾不周全——太太自然是留了手段的,别忘了,老宅这头可没正经分过家。”
这话一出,两个丫鬟都不吭声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们心知肚明。
这些老宅的人是夫人的,同样,也是太太那头的。
“事情没明朗之前,咱们别轻举妄动就成了。”陈妈妈又宽慰道,“横竖咱们夫人是个聪慧的,只管听她的便是。”
新芽咬着下唇点点头:“也对。”
回到老宅的第二日,丹娘休整妥当,先去祠堂焚香祭拜。
距离中元节还有些时日,她今日这祭拜不过是礼节所需罢了。
一番恭敬地磕头焚香后,她从祠堂退了出来。
刚巧,外头来人传话了,说是庄子上的人来给大奶奶回话。
祭拜是一大早起来就有的活动,是以丹娘这会子才刚用上早饭。
满桌子都是她爱吃的糕饼配浓汤,另有几色可口下饭的小菜,光是看着都叫人食指大动。
外头一传话,尔雅忍不住了,呵斥道:“回话也不看看时辰,如今夫人正用着饭呢!”
丹娘摆摆手:“诶,用饭也不耽误他们回话,无妨,只管叫他们进来好了。”
若是刻意为之,就算躲过了这一顿,那也还有下一顿。
她可不是惧怕躲懒的性子。
有什么来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见自家主子都发话了,尔雅只好缓和了语气:“进来吧。”
话音刚落,进来了一个婆子。
瞧着一身粗布衣衫,不是很起眼的模样,但她那脸庞却养的白润圆胖,一点不像是庄子上待惯了的妇人。
即便在圣京的田庄里,习惯了于田间劳作的妇人一般都没有这么白的肤色,更没有吃得这般丰润的样子。
比如葛氏,再比如原先也是从庄子上出来的甘娘子。
丹娘若是很少去庄子上查看,不知晓这些是应当的,怕也不会一眼就瞧了出来。
垂下眼睑,捧着粥碗喝了一口,她拿起一块雪花核桃酥小口小口抿着。
只见那婆子走到跟前,跪了下去:“给大奶奶请安,前几日庄子前头喜鹊就叫个不停,还道是谁来了,却不想是大奶奶的贵驾!”
她说得很夸张,笑得眉眼处褶子都深了好些,几乎瞧不见眼眸中闪着的光彩。
丹娘细细咽下一口,足足晾了对方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云州这头的书信不通么?”
那婆子没回过神来,却听上头那柔柔的声音又道,“我明明提前寄了书信回来的,府里、庄子上都有,怎么府里的人收到了,反倒是你们那头没个音讯?”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抬眼看去。
一触碰到那双似笑非笑、冰冷如霜的眸子,又吓得脖子缩短了一截,顿时心头惴惴,不敢再看。
丹娘轻笑:“你做什么怕我?我又没责怪你什么,横竖书信没送到,那是车马跑腿的不利,与你有什么相干?瞧你这心虚的,我还以为你是收到了装作没收到呢。”
话音未落,那婆子额头上已经冷汗津津。
对着丹娘,她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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