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初。

陆缺出门研习仙武，经过山洞通道，兰锦嫣站在水潭边，身侧放着白色圆桶，水早已经打满，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兰前辈，又来打水啊。”

陆缺平静打招呼，拱手行了一礼，从侧面走出山洞。

兰锦嫣甚至还没有反应。

须臾后。

她抬起头，目光朝陆缺方向追过去，雾气早已经漫进洞府，陆缺的身影消失在稀薄的雾气里，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好像一如既往，又好像往常不同。

兰锦嫣眉眼动了动，莫名展露的笑容非常难看，而反应似乎慢很多，这时脑海里才响起陆缺喊的兰前辈三字，只觉得讽刺意味儿浓郁，直刺心扉。

可是她堵上卧室里的断金石暗门，是她托苏寒衣把玉阳晶送回去，先摆出断绝往来的架势，陆缺没兴师问罪已经很有风度，讽刺一句算得了什么。

“他怎么不骂我，他为什么不骂我。”

兰锦嫣丹唇微微翕动，念叨着谁也听不见的话，眼里的光芒凌乱不堪。

她站在原地没动，一会儿曹玉蓉和莫浅欢过去了，辛敬臣过去了，孟欣竹和九溪学宫的同门过去了。

山洞通道恢复平静，薄雾袅动，水潭里波纹不生。

楚钦自伤双肩，在仙城里受仙城寒气压制，伤口一两天无法愈合，姜看玉拎着水桶过来，打水替他清洗伤口。

到了水潭，凝住脚步：“师傅，您怎么也在？”

“打水。”

兰锦嫣声音很轻，回了一声，转身就往洞府走。

姜看玉低叹道：“师傅，您没带水桶。”

姜看玉拎着水桶回到洞府，哐当把水桶磕到地上，水花四溅。她扫了扫半坐在床上的楚钦，气呼呼坐到桌前。

“我看你真是脑子有病，见不到别人一点好。”

楚钦仰脸：“又怎么了？”

姜看玉板着脸数落道：“我刚到断金石矿场那天，师傅的心情明显比平日都好，刚刚在水潭边儿见到，一副失魂落魄模样，说是打水，连水桶都不记得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心知肚明。”

不等楚钦反驳，姜看玉就继续道：“师傅也是活生生知冷知热的人，凭什么就不能喜欢别人？”

“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和你吵，可师傅向来待咱们很好，就这点事，怎么也该成全她。”

楚钦气不打一处来：“师傅以前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一时乱了心神，拎不清孰轻孰重，身为徒弟不应该提醒她？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她好？”

“她现在失魂落魄样子好吗？”

“短时间伤心难过，总比耽搁前途要好的多。”

两人争执不休，谁都说服不了谁，姜看玉发了脾气，也不去帮楚钦清洗伤口。

………

几天后。

苏寒衣用所剩无几的纸张，写了小半卷《竹庐静心经》，自觉笔法严整，排布有度，拿去请兰锦嫣评鉴。

到了书房。

苏寒衣拿小半卷《竹庐静心经》，平铺在书桌上，用镇纸压着两边，道：“兰道友看哪儿还有可以改进的？”

兰锦嫣看看纸张上字迹，心不在焉，往常评书法的套话也不记得怎么说，只是迟缓地答道：“都挺好的。”

苏寒衣微微挑眉，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待下文。

兰锦嫣低头问道：“那天托苏道友带玉阳晶，陆缺收了吗？”

“收了。”

“他…他肯定怨我薄情寡义，怨我出尔反尔。”

苏寒衣露出错愕之色，兰锦嫣到底是才女，思维是比普通人更细腻，以至于脑补出这么多有的没的。

苏寒衣道：“没有。”

“男子自比女子沉默，有什么事，也会忍在心里。”

兰锦嫣低眉轻叹。

苏寒衣似感到一股痴男怨女的气息，像苍蝇般在周身嗡嗡飞动，转动视线左右看了看：“我徒弟他情绪很稳定，稳定的像是死了一样，当时没有不快。”

“或许是认为我这样举棋不定的人，不值得浪费感情。”

“也不是。”

“那他…”

苏寒衣当然很不懂男女之情，想了想道：“我徒弟当时摆着副胸有成竹的脸，好像笃定你不会把他蹬了。”

兰锦嫣眼里闪过一点亮光：“他都说过什么？”

“说你和他说过的话，很多都是摸着良心说的，把玉阳晶送回去代表不了什么，八成是迫于无奈的下策，并非出自真心。”

兰锦嫣用余光快速扫了眼苏寒衣，羞赧地别过脸，双颊唰的红了。

两人原本都太懂风月艳词，但兰锦嫣这段时间有所长进，听出这番话里夹杂着古怪的东西。

她红着脸捏了下手指，心里暗骂：“陆缺这混蛋，当真什么话都说的口，还好苏道友心思干净，没往歪处想，不然可真要丢死人。”

只是…

陆缺居然没有怨她，这让她既惊喜又愧疚，一时都不知如何接苏寒衣的话。

顿了顿。

兰锦嫣又道：“陆缺还说什么？”

“也没别的，都是自吹自擂的话，好像觉得自己非常有魅力有胆魄。”

“他是很好的。”

苏寒衣瞪着兰锦嫣看了眼，感觉她今天的情绪忽高忽低，非常之不正常，好像吃错了药，约莫评鉴书法的事也进行不下去，遂收起桌上的小半卷《竹庐静心经》，告辞离去。

兰锦嫣在书房里待了会儿，黯淡的脸色略有恢复，也离开洞府，去看徒弟楚钦的伤情。

进了门。

楚钦仍然垂着双臂半靠在床上，虽说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痊愈，但终究是皮外伤，气色还算不错。

姜看玉背身坐在桌前，很有可能是刚刚又吵过架，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见兰锦嫣进门，才站了起身。

“师傅，您不用过来看，楚钦那点伤肯定死不了。”

“今天敷过药吗？”

“他自己敷了。”

兰锦嫣点点头，转脸面对楚钦，语气温和道：“以后别再做这么蠢事，不然看玉也得跟着心疼。”

楚钦很有理道：“为了提醒师傅，徒弟受点伤不算什么。”

“好好好。”

“师傅千万得拎清孰轻孰重。”

兰锦嫣正欲回话，周身灵力涟漪忽然一乱，先前练假《玄霜心诀》的凝聚出的清凉之气，倾泄而出，接着一点白光飘出眉心神魂，在半空碎裂消散。

姜看玉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兰锦嫣：“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