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雪白晶莹的手轻轻拨下翠玉簪,玄黑丝瀑流水般直泻而下,光可鉴人,披在女子迎风俏立的身后,柔柔拥住纤细娇躯,长至膝下,乍一看,似一袭贴身裁成的墨丝裙。
“意长翻恨游丝短,尽日相思罗带缓。”柔媚的女声带笑低吟在她身后响起,“人说‘长发为君留’,只凭你这头青丝,管教那铁石心肠也成个多情种。”
欧阳子夜无奈回首,取回玉簪,轻嗔道:“次次都拨人家的簪子。头发有什么好玩的?”
长发为君留啊,她牢牢记得,从未忘却曾有人握着她的发,说道:“大不了以后我帮你洗头,不准剪。”
所以她留长三千烦恼丝,未损丝毫……即使那人已不能为她洗发。
如云秀发衬出佳人如玉,顾红绡虽为女儿身,亦为之目眩,怔了怔,才道:“晚来风寒,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欧阳子夜笑指窗下,道:“堂下是谁在唱曲呢,这首词倒有些意思。”
顾红绡侧耳倾听,蹙眉道:“不过是伤春悲秋,感怀身世罢了,别听了。关上窗进屋吧,仔细着了凉。”
前边,楼下女子燕语莺声,唱道:“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春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歌声凄婉缠绵,绕梁不绝,自有动人心处。她不想她听,却是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倍添伤感。
两年前落霞峰战死容-,欧阳子夜红颜一怒恋情深,此事江湖中广为流传,说书人甚至编成传奇,传唱一时。她身在青楼,最近市井勾栏,这段故事自是烂熟。
欧阳子夜依言合上窗楼,浅笑幽回,“好词啊。我便是那‘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顾红绡横波美目轻瞟,笑道:“这是在怪贱妾待客不周呢?欧阳小姐若想畅饮,本院停业三日,院中姐妹只管劝酒,让你喝个痛快,如何?”
欧阳子夜知她好意,淡淡岔开话题道:“红袖喝了药睡下了?”
顾红绡点点头,感激地道:“她今日血已经完全止住了。真是多亏你了,不然,她不要说将来无法生育,只怕连命也保不住呢。”
欧阳子夜轻挽起秀发,系成慵妆髻,就在梳妆案上写了个方子,道:“这是补血调经的药,先抓三副。明日那两帖喝完了,就可以换这个了。”
青楼女子常以药物避孕,而那顾红袖却不知为何不曾服药,珠胎暗结,到六个月时小产,顾红绡才知详情。她流产之后血流不止,成血崩之势,医家对此类病症本自忌讳,且许多人对青楼心怀鄙视,病情延误。至她人诊,顾红袖已危在旦夕。
其实连她人“剪梅院”行医,亦惹得卫道之士非议无数,直数落她不知洁身自好,自甘堕落呢。
不过那些闲言闲语她若要一一顾及,早该回家学绣花去了,哪里还敢出来行医?
顾红绡接过药方,道:“明日一早我就叫抓药。时候不早了,子夜快些歇息吧。”
欧阳子夜起身送她出门,道:“小妹知道了。顾院主只管请吧。”
看顾红绡走下楼去,她才回身闩上门,一一吹熄烛火,上床就寝。
虽然相识不到十天,她对顾红绡却十分欣赏。
这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独力经营这家姑苏城中最大的青楼,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更兼为人直爽,豪侠意气,确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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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子夜倏然睁开美目,眼前一片昏暗,耳边隐隐传来前方院落的笑语,与她之前猛然惊醒的夜半时分并无不同,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似有一丝奇异的波动。
哪里不同了?
混沌的意识渐渐复苏,她微微侧头,看到窗扇大敞,微寒的风在室内缓缓流动,带来一丝清冷的湿意。
下雨了吗?她掀开被褥,起身走到窗边,拢上窗,暗暗疑惑着窗是否被风吹开的,转回身来,却被吓住。
微弱光线中,一双眼宝光熠熠,正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拢住雪白中衣,虽惊无惧,沉声道:“阁下何人?深夜私闯,不觉太冒昧了吗?”
此人——是为人求医或是寻欢闯错了门?她自问,旋即失笑。
哪有人寻欢从窗户进来的?
对方静静看着她,绵长细微的鼻息轻弱若无,她微扬秀眉,道:“尊驾此时造访,所为何来?”
来人仍旧闷不吭声,她也不恼,举步向梳妆台走去,边道:“可是贵体有何不适?”边拿起案上的火石,想要点起灯。
来人鼻息虽缓,却仍给她听出异样。他换气轻浅促薄,应是身体虚寒,显然有病在身。
当日落霞峰上,虽说得决断,她却心软,规矩一改再改,从一开始便做不到见死不救,那些身染重疾而非搏杀受伤的江湖人她救了,跟着,便是厮打成重伤的她也狠不下心不睬,只据容-当时所言,救到“不会死”再转手他人。时日一久,自又有江湖人上门求医了。
那人依然沉默,诡秘的身形晃动,转眼已近到她身后,打落她手中的火石,温热的身躯没有丝毫间隔,与香软娇躯紧密贴合。
欧阳子夜薄愠。手肘重重向后击去,低叱:“放肆。”另一边纤手陡然一转,捏住缝在衣角的蜡丸,只要用力捏破,内力再深的敌人也只能在三息之内倒地,动弹不得。
但,身后传来男子委屈的声音,“子夜不认得我了?”
微显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合成似陌生似熟悉的感觉,却令她如遭雷殛。
修长素手自指尖开始冰冷,眼前微弱的星光灯光晃动朦胧,视线模糊成白茫茫一片,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张,在极短的时间泌出薄汗,欧阳子夜轻轻吐息,像是生怕一用力便会惊走了不速之客,“容郎!”
她轻呼,螓首向后回转,出口的不是疑问,却是忐忑。
这样温暖的感觉,曾经有过,以为永远失去了,如今,竟又得回……竟又得回。
无数午夜梦回,枕冷衾寒,再软的丝绵也暖不了她,只为心冷。
是梦吗?
微凉的手掌覆住她的眼,来人执拗地不许她回头,温柔的声音美如天籁,“子夜,想不想我?”
她轻颤,流着冷汗的玉手用力握住眼前的迷障,纤长香软的娇躯死命靠后,与他颀长清瘦的身躯贴得密不可分,恨不得融入他体内,干涩的喉咙吐不出千言万语,哽咽着,“想……”
这么真实的感觉……不是梦啊……竟然不是梦……
她拉下遮住她双眼的手,紧紧反握,贪婪的感觉着那真切的触感,舍不得放手,顺了他的意不回头,柔声央求:“我想看你……”
容-犹疑一下,沉吟的声中带着小心翼翼,“我怕吓着你。”
现在可是三更半夜耶。
他不想子夜突然看到他的脸,以为闹鬼了。
欧阳子夜软软的语气带上心疼,“你伤到脸了?”
眼前闪过他飞出山崖的画面,历历在目,那失心苦楚,犹似昨日才尝。
他深吸一口气,倦极地将头靠上她的肩,闻着怡人清香,放松了下来,“嗯,从山崖上落下时,被横出的枝桠划花了。”
说到这个他就很想抱怨了,落霞峰是内削的山势,所以他一路摔下去想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上来时也格外费劲。偏偏好死不死最后三百尺左右突出一大截,撞得他七零八散,差点拼不回来。
后来由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没缺胳膊少腿,他都很惊讶。
她挺直背,小心地支撑着他,柔声道:“很严重吗?”
肩上的头用力点了点,“我脸被划了好多道,很难看耶。”声音停了一下,加上明显的担忧,他纠正道:“没有很难看,只有一点点丑,你不可以嫌我哦。”说到最后,孩子气地用上耍赖的语气,却教听的人柔了心,化了愁绪,也……湿了眼眶。
他九死一生啊,有命回转都是无比幸运。上苍如此垂怜,她怎么会嫌……怎么能嫌?
欧阳子夜张口,声却哽住,轻轻清了清嗓子,柔道:“容郎,你不想我看,我便不看。先躺到床上歇歇好吗?”
靠得这样近,她才发觉,他的体温烫得惊人,一双手偏又冷得像冰,他的身体……
容-像是考虑了一下,“嗯”了一声,却不肯放开她,就这样揽着她走,双人四脚,纠缠了好一阵才躺到床上。
欧阳子夜小心地移动身子,娇躯蜷成一团,嵌入他怀中,尽量让他躺得舒适些,担忧地道:“容郎,先让我为你把把脉好吗?”
感觉到背后的脑袋摇了摇,她无奈地叹口气,只是不舍得违拗了他,“那,你饿不饿?我包里有‘茯苓丹’,你先吃两粒,好不好?”
容-又摇了摇头,却说:“我想亲你。”
欧阳子夜想了想,道:“我闭上眼,转过身子好不好?我保证不偷看。”
清甜的柔声中带着的渴盼令他迟疑了下,道:“你真的想看我的脸吗?”
她用力点头,生怕稍迟一下便会令他改变主意。
容-又想了想,与她商量般道:“那,你保证不许哭,就回过头来。”
这张脸,他看了都想哭耶。跟小猫小狗打架,也不会花得这么厉害呢。
嗯,不过丑媳妇也总要见爹娘的啦,他拼也就拼这一回了。
欧阳子夜举手点头,“我保证。”
容-稍稍松了手劲,让她转身。
欧阳子夜转头,急切的眼接触到他灿亮的眸,跃起喜意,却在视线转到他身上时蒙上水雾,呜咽一声,泪如泉涌。
容-手忙脚乱,“喂喂喂,你答应我不哭的。”说话不算数,“真有这么难看吗?把你吓成这样?”他有些受伤地蹙起眉,“都说了叫你不要看了,反正很丑嘛……”
她抽噎,下死力搂住他,“你好瘦,都是骨头……”
嗄?
连这个也要嫌?
容-皱眉,捏捏手臂,“还好吧,应该还有一点肉啊……子夜,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他才想哭呢,又被嫌长相不好,又被嫌身材不好。他这一身,瘦归瘦,可真全都是筋骨肉,就算肉少了点,她也不用哭成这样呀。
她说的话,伤到容-的心了。
欧阳子夜好生懊恼,干脆放声大哭,“可是……可是,人家很心疼啊。容郎这样瘦,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呜……”
哭成泪人儿。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那样深的山崖,他落下去前又受了伤,一个人又是怎样挺过来了?深深的山崖下,是不是只有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吃了多少苦才能站到她的面前和她相聚?
无数疑问伴着深深怜意,到唇边又不成言语,全化成狂涌的泪,让她泣不成声,哭到天明。
不过终究……他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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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放纵自己情绪所带来的后果。往往令人后悔不已。
一双美目哭肿成桃核,令她在之后半个月内受尽顾红绡打趣取笑还是小事,第二天天明容-因高烧昏迷,才是令她为之顿足的主因。
太粗心了。明知容郎身体状况不佳,她却只顾自己伤心,真是该死。
这懊悔,到容-已大愈的今天,仍未稍减。
反映到现实生活中,除了她对容-无比温柔、百依百顺之外,就是连容-一再抗议也依然如山堆来的各类食疗药膳。
方才沐浴罢,头发仍未干的容-一眼瞥见她小心端进屋的银碗,有着淡淡伤痕却无损俊朗的脸立刻皱成一团,“还补?我这一个月来吃的补品比我这世吃过的都多了。”
他的脸,因为他对伤痕十分介意,欧阳子夜开始曾配药为他敷上,淡化疤痕。直到某一天,容-突然发现自己脸上多几道疤后反而没那么浓的孩子气了,于是誓死不再上药,对此本不在意的欧阳子夜当然随他。
欧阳子夜放下碗,坚持地拉他在桌前坐下,一把银匙塞人他手中,随即抓起条大毛巾,轻柔地为他搓着发,“容郎这就嫌多?子夜还想过段日子回师父那里多找些药补的方子来呢。”
容郎在那不见天日的绝谷中待了两年多,每日,只能寻些山果野菜果腹,谷中飞鸟绝迹,水中鱼儿又少,营养严重失调。刚见面时,身体虚弱得连她都要担心救不回来,更是无法想象他究竟是以多么坚强的毅志,又是克服了何等艰辛的困难,才一步步自山谷下打出一条通道,回到这世间,最后,又是如何一处处打听着她的下落,最终寻了来。
还好那时她人住“剪梅院”,为顾红袖看病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管外人如何贬她,总归是把消息传得天下皆知,否则,还不知要让容郎费多少工夫,多么辛苦呢。
容-抱怨归抱怨,却不忍心辜负她的心意,埋头苦吃,消受完这一份其实蛮可口的十全大补汤,讨价还价道:“子夜,咱们打个商量,往后一天只一碗补品好不好?给你这样照三餐加宵夜加点心喂下去,我都变成猪了。”
两只手放在耳朵上,轻轻扇了扇,恢复血色的唇用力噘了起来,渐渐丰盈的两颊跟着鼓出两团,惟妙惟肖地扮出某种动物的尊容。
欧阳子夜轻轻合住他的右手,清柔的语调中满满心疼,“你手上的茧,好厚。”
宽大的手掌上,还有着细碎的小疤分布满掌,提醒着她他曾受过的苦。
容-不在意地看了看,笑道:“还好啦。我手上的茧一直都是这么厚的呀。”想想小时候,他被师傅操练得多么惨,开山挖石都不算高难度的了。
只是他也很不平啊,为什么只有他的运气那么烂呢?
往常有听过说书先生说些传奇什么的,那些江湖侠客,如若时运不济,被仇家逼下山崖绝壁什么的,一定有着奇遇。不是吃了仙果,就是得了异宝。没有江湖前前前辈免费赠送几十年功力,也有奇人留下的武林秘笈,没成仙至少也天下无敌、武林第一的,并且一定找得到什么秘密通道,再不然轻功也会进步到“咻”的一声飞过几百丈,哪像他居然命苦到一个坑一个坑地打,花了整整一年零八个月才爬出那个臭地方?
没天理。不公平。
怕她又多想了难过,他岔开话道:“子夜,我在路上有听到一些消息。”
欧阳子夜继续揉着他的黑发,道:“什么消息?”
容-回过头,认真地问:“那慕容家父子俩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真的没办法治好他们了吗?”
欧阳子夜垂下眼险,沉默半晌,轻应道:“有。”
他是因此而被打下崖的,她何等伤心,更怨为何只有焚兰紫芝才可解那毒。故而回山与师父再三钻研,终于找出替换的药物。
咦?容-瞪大黑眸,“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见那双水灵灵的美目望着他,他怔了怔,反指着自己,“为了我?”
啊?他联想到另一件事,眼珠子差点飞出来,“那个唐杰明无缘无故地突然成了哑巴,该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欧阳子夜轻抿樱唇,至今犹有余怨,“当日他颠倒黑白,慕容庄主才对你下杀手。既然不肯说实话,他从此便不用张嘴算了,免得又害人。”
她若够狠心,该一副药毒死他才是。那人心性歹毒,留在世间遗祸世人,还不如除去干净。
呃……这个算了,可是——
“子夜不是曾说过萧大侠与慕容公子都是好人吗?乐善好施,心地仁厚,他们没错吧?况且当日慕容庄主所做虽然过火了一点点,毕竟关系到她夫儿性命,她多疑也是情有可原对不对?算了好不好?这两年多她一定也很苦,去把他们救醒吧。”
怎么想他们都很可怜。
欧阳子夜呆望着凝视着自己的乌黑透亮的星眸,一颗心渐柔渐柔,容不下一丝刚硬,满心满眼便只有这个宽厚纯良的男子。
人人皆道她慈悲,诸不知他才是真正佛心。
过去他所受的折磨,换了谁,都不可能如此淡然。别人是“一笑泯恩仇”,在他,却是连一丝恨意都不曾挂在心上过。对那些人,他不是原宥,而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怪过怨过。
这般宽阔的心胸,这般宽容的品德……
她漾开柔美如水的笑容,浅浅探问:“容郎不气他们吗?”
“嗯……没有很气。”他搓了搓半干的发,认真想了想,“好吧,当我在谷中找不到东西吃、肚子饿的时候,我有气啦,不过只有一下下。”后来饿得连气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好有找到一片山芋,不然就饿成人干了。“然后担心你会出事,又有气他们。不过现在没事了,所以就不生气了。”
虽然分开这么久,可是,他最终仍能和子夜在一起,看她在身边舒展了愁颜,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样子就很足够了。
在谷中,他最担心的是子夜的伤心。每每闭上眼,便会看见她含泪的眸无比悲伤地望着他,绞痛他的心,也令他加倍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出了谷。
看到她平安无事,他比什么都开心,又怎会计较那些曾经的恩怨。
“可是,”温软的女声柔柔地道,“子夜很气那些害容郎受了那么多苦的人呢,很气很气。”
重逢时破得差点挂掉的身体;为他调制药水浸泡身子,坚持在他入浴时守在一旁,她看到了他身上无数触目惊心的旧伤;每逢变天就会酸痛不已的关节;虚弱到她现在还没有调理好的肠胃;偶尔独处时寂然的神态;见到她时开心得令人觉得心酸的表情……这所有的种种,只令她心痛地明了他曾受过的苦,身与心,全都千疮百孔,伤痕累累,这笔债他不计较,她却无法淡然处之。
他的病痛,她会医治,他的心伤,她会抚平,而他们欠他的,也由她来讨还。
听着她柔软的清音像是带了浅浅的娇嗔,容-却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似乎是有什么人要倒霉了的样子。
“呃,子夜,”他试着对她微笑,得回一个温柔的炫目的美丽笑容,劝道:“算了吧,别再怪他们了好不好?”
淡妆女子微微偏过螓首,悦音自色泽诱人的樱唇中轻轻泄出,坚决如铁,“我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圣人云自她口中吐出,温柔的声音却有无比坚决,他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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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好脾气的人被惹毛了真的很可怕。
容-苦哈哈地猫在大树上窥视着他住过近二十年的小木屋和门前排排站的几位师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子夜再这样搞下去,他会被迁怒的师兄们劈成十万八千片,丢到后山喂狗。
“-儿。”
他一吓,抱着树干的手一抖,哗啦啦抖下一堆半黄不绿的叶子,飘得来人满头满脸。
“师、师父。”
老是这样没声没息地冒出来,他迟早会被师父吓死。
手忙脚乱爬下树,他在白须飘飘的老和尚面前立正、站好,“您老人家有什么事?”
年高德邵的白眉僧指了指远处罚站的徒儿们,问着关门弟子:“子夜小姐究竟想制什么药,让你几位师兄在此苦等?
容-搔了搔头,有点难以启齿,“师父,徒儿可不可以不说?”
啊啊,叫他怎么好意思说,子夜一心要整慕容仪与唐杰明替他出气,所以苦研整人的药物,还在几位师兄身上做起试验,害他们守在门口苦等她还未研制出的解药。
看子夜温柔沉静的好性子,谁也想不到她拗起来竟是这么倔的。
从他回来到现在都有一年多了,每次提到要她去救慕容父子,她一定顾左右而言他。到现在,他们回塞外见了爹娘,成亲之后在家呆了近半年。然后回中原见过子夜的师父,直到一个月前,她终于应允替慕容父子解毒,并为唐杰明解去身上的禁制,却又说不能便宜他们,所以在经过师父这儿时逗留了下来,专心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剂。
元照大师也不勉强,转而问道:“那,子夜小姐制的药,是不是让人吃下后食不知味,无论哪种食物入口,尝到的都是一股苦味?”
容-支吾:“也不一定啦,她还在试验阶段,没控制好药性……”
二师兄说他吃什么都像吃到馊水,酸到骨髓;三师兄则被白豆腐辣得面无人色;五师兄原本嗜甜如命,三天下来已经闻甜色变,这辈子吃东西都不会想放糖了;七师兄好一点,只是总有吃了太多盐的感觉,不停喝水喝到肚胀口还渴……
大师兄与六师兄出门办事没回来,四师兄和八师兄两天前见势不妙,趁还没试到他们身上,半夜里溜之大吉了,这苦味……
他大惊失色,“师师师师师父,子夜给您也下、下了药?”
太过分了吧?连师父都玩?
元照大师微微苦笑,低宣佛号:“阿弥陀佛,从昨夜起,连水都是黄连汁了。”
“昨、昨夜?”容-搔了搔头,反而奇怪起来,“那您怎么能忍到现在?”
午饭都吃过了耶,那师父不是至少吃了两顿的“苦头”了吗?
不愧是师父啊,真是忍性坚强。
像几位师兄,一顿饭没吃完就跑来找他算账了呢。
没胆去找子夜,全都来压迫他这个小师弟,乱没品的。
说什么要怪他“教妻不严”,也不看看子夜是让人管的女子吗?
元照大师无奈地觑着挤眉弄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徒弟,毫无火气,徐徐道来:“为师今晨,才想到事情或与你夫妻有关。”
温柔善良的子夜小姐怎么这样恶作剧?一定是被-儿带坏的。
尚不知自己已受了不白之冤,容-干笑一声,拍胸保证道:“师父放心吧,徒儿这就替您去讨解药,您稍等一下。”
脚底抹油,立即朝小木屋那边飘去,而且很聪明地绕了一大圈,转到背面爬窗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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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郎?”
欧阳子夜放下手中的药钵,愕然看着自木窗中伸进上半身的夫君。
容-“嘘”声道:“小声点,小心师兄们听见了。”
他又没皮痒,要招他们来扁人。
欧阳子夜嫣然一笑,将研细了的药末放入呈现奇异蓝色的药汁中,轻轻搅动,道:“你担心什么?师兄们要是敢冲进来,又何用在门外傻站着?”
容-走到她身后,怕怕地看着成分诡异的药水,皱眉道:“子夜,你变坏了哦。”
他最开始认识的欧阳子夜,可不是会坏心地捉弄人的人啊。
欧阳子夜感觉到身后人一双手习惯性地又抚上她的长发,不禁微微弯起优美的唇线,露出温柔的笑容,道:“是吗?”
也许吧。生离死别地痛过,她有了私心。自己所爱的人被放在了第一位,所以一直不肯原谅曾伤害过他的人。
若非他的身体终于康复,她才不要去替慕容父子解毒。
算是她自私吧。但看着心爱的人伤痕累累的身,叫她如何能忘却那些人曾犯下的错?
“没错。”容-板起脸,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头道:“你拿师兄们做试验也就算啦,反正他们也没少捉弄过我。可是你怎么连师父都下药呢?太胡来了,师父是长辈耶……”
未尽的话被封缄于柔美的樱唇中,欧阳子夜轻轻贴上他的唇,微微吸吮。轻柔的动作,淡得只似一缕清风,却彻底击溃他的义正辞严。
他低喘了下,双手扶上香肩,将她拥住,喃道:“别报仇了好不好?”残余的理智却不够支持到听到她的回答,火烫的舌探入她香暖温润的口内,唇舌交缠,急切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激烈的魂魄都为之撼动。
成亲……不,是重逢以来,子夜总在不经意间便吻上他,像是生怕他又突然消失了,所以借由亲密的接触来确定他的存在。
她肯主动他是很高兴啦,可是后来,她也好像是找到了逃避他训话的方法,往往他一张嘴,略略有点要长篇大论的苗头,香软的樱唇马上送上,叫他立刻英雄气短,把想说的话全部忘光光。
嗯,子夜果然变坏了。
不过他也没有很抱怨这种情况就是了。
子夜吻起来的味道,就如她整个人,清甜如山中澄澈的泉水,和煦如三月徐徐的春风,温暖如冬日灿烂的暖阳,柔润如莹洁无瑕的美玉,让人沉醉其中,身心魂灵都似被净化溶解般幸福,很容易上瘾的。
两人吻得欲罢不能,直到门外不住有人“嗯哼”“嗯哼”了一长串,这才乍然分开。
微赧着望了眼比自己还不好意思的容-,调整着自己纷乱的鼻息,欧阳子夜却不由浅浅笑开,漾出了无比美丽的笑容。
灿烂的阳光映着女子绝艳的笑,美得像是连时光都为之凝滞。容-怔怔融入其中,陶然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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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江湖中一则最美的传奇。以似水的性,慈悲的心,侠骨柔肠,为腥风血雨的武林留下一方不染的净土,铸出了温婉醉人的清辞丽句,唱成江湖儿女为之向往倾慕的清平调。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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