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灯影幢幢,寂静无声。
“娘娘——”
承影手执白釉莲瓣宫灯,脚步轻缓,一手拨开珠帘,绕过绣着层叠丰满姚黄牡丹的屏风。
“娘娘,亥时了,您先就寝吧。”承影低声道:“今夜……”
“前朝事多,再等等。”
窦明昭抬眸,透过红漆窗屉上轻盈朦胧的软烟罗。
殿外隐约有些烛火光影,愈来愈近。
她放下书册,起身相迎。
“今日朝政事多,本想派人说一声,干脆留在宣政殿就寝。”
赵祈安解下披风扔给岳坚,径直走向窦明昭。
“谁知寝殿空了数日,宫侍习以为常,偷奸耍滑起来,床榻收拾得欠缺几分,朕只能继续宿在椒房殿了。”
他从容一笑,握住窦明昭双手,“劳烦皇后等到现在了。”
窦明昭笑道:“不怪那些宫侍懒怠,陛下日日宿在这,连衣裳用具大也多搬来了,他们一时松懈也是人之常情。至于等……”她抽出手为眼前人理正衣衫,轻声道:“陛下登基不久,朝政繁忙,已是辛苦,臣不过等了小半个时辰,不算什么。”
一番收拾沐浴过后,寝殿灭了烛火,二人躺在床上,中间依旧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
窦明昭睁着双眼,身侧之人却忽然凑近,趴在她身旁轻嗅。
“陛下这是……”
她侧目看向赵祈安。
双眸一片清明,并无情欲之色,眼前人一脸理所当然回应她探究的目光。
赵祈安闻声微微后撤,脸上有些好奇。
“你平日里熏得什么香?”
窦明昭道:“臣从不熏香。”见赵祈安不信,她又补充道:“陛下闻见的许是皂角的清香。”
“是么?”赵祈安眉眼上挑:“可朕的衣裳都在椒房殿,若是皂角的清香,你我二人身上应是同一种气味,可朕怎么闻着,皇后身上要比朕好闻许多?”
“许是宣政殿内熏着的香气所致?”
“可自朕登基,所处宫殿便不再熏香。”
登基后……窦明昭看向眼中毫无异色的赵祈安,径直问道:“可是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只是今日见到睿王兄,观其面容,比前几月见他时红润许多。”赵祈安讶于眼前人的敏锐,干脆道:“朕的人费了几月,从宣政殿燃着的香里查出些不寻常的东西。”
“此香涉及的人?”
赵祈安道:“死了,早在几月前便死了。”
窦明昭淡声道:“敌在暗,我在明。”
她心中思量半天,试探开口:“恕臣失礼,三年前的事,当真无一丝线索?”
提及当年之事,赵祈安面上倒是毫无愠色,一字一顿道:“毫无。”
“那几位兄弟的母族、妻族、姻亲、门生,朝中有能力加害与我的臣子,父皇与舅舅一一查过。舅舅曾与我说,也是因为这事未水落石出,父皇才没有立储,以至于驾崩后只能以长幼选择新帝。”
说到这,赵祈安脸上有几分讥笑,“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置我于死地。”
“陛下放心。”窦明昭眼神真挚,于这一方小天地坚定道:“只要窦家还在,只要臣还在陛下身边,就不会让陛下再度置于险地。”
赵祈安定定看了眼前人半响,忽然笑道:“邺京有老头和舅舅,朕很放心。只是你,朕知你不是笼中雀,推你出来为朕解决那些事,已是对不起母后那么多年来的教导,若是遇险时再让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挡在朕前面,岂不是妄为人夫。”
手无缚鸡之力?窦明昭微微一怔,认真看向眼前人,见他不似玩笑的样子,疑惑道:“父亲难道没告诉陛下……”
“告诉朕什么?”
“没什么。”窦明昭将涌至嘴边的话咽下去,只道:“届时陛下便会知晓。”
赵祈安不明白这人看他的眼神怎么突然多了几分笑,他回顾刚刚说过的话,并无不妥之处。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赵祈安不明白,侧过身靠近这人,一手撑头目光灼灼盯着她。
窦明昭不着痕迹微微往里缩了缩,只道:“臣是说,到时会给陛下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为何现在看不得?”赵祈安步步紧逼。
窦明昭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大概算是臣的嫁妆?”
闻言,赵祈安松手躺下,不再过问。
既是嫁妆,他确实不该过问。
身侧的热度源源不断,窦明昭想着刚刚这下所说,鼻翼微动,轻嗅床榻间的清香。
二人衣裳沐浴所用的全都一样,然而细细闻来,确有不同之处。
她正想着,就听身侧人道:“改天找岳坚问问,难不成那几个皇商胆子大了,竟敢以次充好?”
窦明昭未言,身侧人又道:“或是阳奉阴违,私自在六局规定的用料里掺了别的东西?”
身侧人又靠近几分,窦明昭忽然懂了,赶在陛下再次开口之前侧过身。
“皇后这是……”赵祈安微怔。
窦明昭从容一笑,支起身子凑到赵祈安脸前,说话间气息打在这人青筋暴起的脖颈,激起一层微红。
“陛下可是要臣侍寝?”
一时无声,偌大的床榻四角漆红柱子鼎立,纱帐隐隐约约透着身影,半掩的窗户纵容微风闯进殿内,拂动层层纱帐,露出床榻中央交叠的两人。
下一瞬,天旋地转,上下颠倒。
殿内不再无声。
……
窦明昭再次睁开眼,天光大亮。
云淮没来闹她,想是还不晚。她不想起,侧脸在锦缎迎枕上蹭了蹭,正想睡个回笼觉,下一瞬却倏地睁开眼睛,往日迷茫半天的双眼一片清明。
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牢牢横在她腰间,源自身后那人的炙热隔着寝衣源源不断传至后背,无需动弹,便能察觉到紧实宽阔的胸膛。
窦明昭转过身,撞进一双带着惬意的双眼。
腰间的手臂总算收了回去,眼前人许是看到她眼里的诧异,慢悠悠开口道:“今日休沐,皇后忘了?”
这倒是没忘,可这人往日休沐也是早早去了宣政殿,自新婚三日后,她再没有于晨起时见过眼前人。
今日怎么一直留到这个时候?
窦明昭忽然问道:“何时了?”
赵祈安眼中盛满笑意,乐道:“巳时已过,原来皇后每日这般适意,倒是让朕好生羡慕。”
窦明昭尽量忽视这人的调笑,道:“只今日罢了,应是昨夜睡得晚,让陛下见笑了。时候不早,陛下起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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