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乱世里的孤女,做敌营中的女奴,和黎民苍生一同感知着何为水深火热,何为权斗之下的蝼蚁,何为池中之鱼。
如今她是公主,本该庆幸身份的骤变,却又不愿变成那灼人的水火,不想忘了昔日拼命才能跋涉出的泥潭。
事与愿违,每当她想做些什么,就有人要她死。
连州抵抗海寇惨败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听闻是军械过于陈旧。加之逢上水灾青黄不接,将士们都是饿着肚子奔赴战场。毗邻的闵州不肯相助,朝中又有人故意将错引到崔纭的身上。
即便京中派了人来查案,也不过是迫于压力走个过场,没人指望被截走的丝还能寻回来。从始至终只有郁微一人固执着,执着于解决此事。
江砚行静静听完,问她:“你还记得当年在刺风山里,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似乎是过于畏寒,江砚行拢紧了氅衣:“刺风山常年积雪,连鸿雁都飞不过去。传言古时西境有女名唤雁姬,死后化而为神,能令四季骤转水草丰茂,亦会使万物干枯。可即便是住着仙神的刺风山,也隔不断青烈人的弯刀,绊不了行商的骆驼。”
视线落在她的眼睫上,江砚行的声音忽而变得轻缓:“同样的,也阻止不了你活着走出来。”
郁微抬眼,两人的目光相接在一处。
她轻声笑了:“的确,只要有心,世上无不可成之事……”
“除了你的仕途官位,江大人还有挂心之事么?”
见江砚行未答,她站起身,“想也没有。天色晚了,大人本就抱恙,就不必陪着本宫在这里吹冷风了,回吧。”
“我有。”
他只是应,却不细说。
半晌的僵持之后,他换了话锋:“来的路上,我看到锦衣卫派人去搜叔父的院子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是你的意思?”
郁微反问:“难道你现在,还要为江明璋开脱?说刺杀我的那人,不是他派来的?”
江砚行从不做无谓之事。
既然派了眼线时刻盯着江明璋,就定然是有所察觉的。
当日她把刺杀之人的令牌丢给江砚行,他的反应很平静,可是眸中却是震惊。
郁微道:“因为你知道要杀我的那人是你叔父派来的,但却不知道那人是青烈人。世代镇守曲平,与青烈有血海深仇的江家人,勾结青烈……”
“不是这样!”
江砚行终于反驳,“你给我一段时日,我会在赴京之前解决这些事。如若不然,任朝廷处置,百死无怨。”
“我凭什么信你?”
夜雨沾湿了他雪白的袍袖,平素看着如山般岿然不动的江砚行,此刻竟带着苍白和狼狈。
他看着她:“阿微,我不会骗你了。”
他的话总是真假参半,郁微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可此刻却从他的眸中看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房中还搁着没碰过的汤羹,时隔太久,已经由烫转温。
郁微拂袖去盛了一碗,自顾自背对着江砚行坐了下来。
搅动着汤盅,她终于开口:“我就要走了,有什么话你就去与锦衣卫说。我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自然用不着我信与不信你。”
廊檐还在滴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在石板上。屋中沉寂到几乎耗尽了江砚行全部气力。
井水不犯河水……
或许四年前,两人就已经是这般境地了。她做她的公主,他成他的太子之师,从此再没有昔日的阿微和江公子。
几句话的功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音逐渐微弱,最后,雨停了。
雨停了。
这雨为何这么快就停了……
她说过雨停后就要离开了。
再相见是何年月呢?还会再相见么?当年江奉理的锥心之言如今回荡在江砚行的耳畔,一点点熬干他的心绪。
江砚行再度取出了那枚玉佩,搁在她的手畔:“今晨回房时,发现你还回来了。说了送你便是送你,你若不喜欢就扔掉,打发送人也可以。都可以。”
“你……”
往后或许不见了,他只想有那么一点点的痕迹,来证明他们不是陌路人。
江砚行道:“我只有这一件挂心之事,可以成全么?”
只是一枚玉佩罢了,怎么被这人说得如此可怜?比方才争执时还要多几分祈求意味。
郁微烦乱地把玉佩收进袖袋中:“回去就送人。”
江砚行似乎是笑了一声,只不过声音过轻,隐于在摇动碰撞的珠帘中,谁也没听清。
***
郁微是深夜启程的,也未与曲平官员和江府中人辞别。
为了防止有人知晓踪迹,姚辛知与亲卫特意没走来时的官道,而是转而选择了最湿滑难行的刺风山外之路。
少有人行的路上,除了他们的马蹄声,就只剩下了疾风和雁鸣。
自打当年曲平战败之后,朝中就对曲平的防驻军事颇为上心。
姜关作为大辰的咽喉,近几年城防驻军就增了三成有余。
加之将近年关,江奉理早已让曲平军进入了备战的状态,如今若是青烈部侵袭,倒是不一定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现今的刺风山,正是一片白雪皑皑,不见当年血染汜河的惨况。
姚辛知的马行走在最前面,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而放慢了马速:“刺风山真是太大了,这都走了小一个时辰了,也没见着尽头。”
她回头看着郁微,问:“殿下,当年你是如何从青烈部中逃出来的?”
太久了。
久到郁微曾试过刻意忘记那些血淋淋的细节。好像只要她不去想,就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
她随口敷衍道:“一刀扎死一个守卫,就出来了。”
姚辛知被她这话逗笑了:“你当年才十四岁吧?怎么扎死的?问过你好多次了,可你始终不肯说。”
“我想想。”
当年她缩在囚牢的最里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孩被揪了出去,然后被殴打咽气。
也是那个时候,她听到了有大辰人说话,问他们谁会吹箫。
都是寻常的百姓和军中之人,没人特意去学这些丝竹之器。
可是她已经三日未进水米了,哪怕是一直躲在最里面,也会是体体面面地被饿死,不会有任何生机。
她嗓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却坚持着出了声:“我。”
跟从私塾先生夫妇生活的那段时日,她曾见过箫,也曾跟着学塾中的孩子学过一二。
其中一个身形剽悍的青烈人如同拎一只鸟雀一般,把郁微从最里面的人群中揪了出去,上下打量着那时面色蜡黄,面上尽是血迹的她,最后嫌弃地给她卸了锁链,让另一行人带她出去了。
那是她那几日第一次呼吸到干净的空气,久违得仿佛是来生。
方才那个说中原话的男人走到了她的跟前,说:“王女无法安眠,这几日,你吹箫给她听。若是不老实,或者王女不喜欢,我会立刻杀了你。”
王女是青烈首领的女儿,因为首领征战在外,不放心撇下女儿,便亲自带在身边照看。
真正见着王女时,郁微才发现王女只有十岁。似乎是身子不好,唇色发紫,即便王帐中很暖,她也依旧咳声不止。
王女会说中原话:“你会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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