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汐没着急回答母亲的话,只是指了指怀中的女儿。
顾母刚刚进屋子就是去拿钱包的,她当然也不想在孩子面前乱说话,便揣着钱包出门了,好在现在雨已经小了。
顾家的房子和孙家的房子一样位于城中村,只是略多上了一层,且整体的大小比孙家要略大一些。
宽出来的部分,在一楼便体现在人工围出来的小院上。
这说是小院也不太准确,只是屋檐往外延拓展出来的一方空地,面积不大,一面靠门,另外几面用铁栏杆围上。
这小院平日里除了乘凉外,最主要的作用便是停摩托,顾父有一辆淘来的二手摩托,平时就放在这。
再说这顾家,只要一进家门,这和孙家的差距就出来了。
顾小妹嫁了个有钱人家,虽说她不算经常搬东西回家的个性,可只要漏这么一丝半点的,便足够顾家两口享受了。就单说这客厅的软沙发,那就是孙家享受不到的。
在嫁掉了两个女儿后,顾父和顾母也没闲着,顾父有个做门卫的工作,顾母则在家腌咸菜定期去卖,夫妻俩收入留着自个儿花,结余很多,虽然性格节约,但多少会用点来改善生活。
顾汐现在,便和孙瑕瑜自在地待在小院和客厅中间,感受着雨天的凉风,别提多美了。
这样的舒适,原身享受得并不多,结婚这几年,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近两年,连过节都不怎么回来了。
原身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孙志国酗酒请客愈发变本加厉,她在家中要干的活越来越多。
二是因为她心中多少有怨。
原身是羞于承认这件事的,她只用“忙”作为借口,
但在顾汐看来,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作为普通的人类,本身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感,再加上无论是谁来看,这事原身都值得委屈。
原身人生的前二十年很按部就班,虽没有优秀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可也绝对能被夸上一句乖巧,她从不会做什么能和叛逆挂得上钩的事情。
顾小妹则和她相反,打小就很娇气,很会哄人,每回要人怒火中烧了,下一秒便把人哄到服服帖帖,而她这样会哭爱闹又出挑的孩子,自然也很受父母关心。
可偏生原身还真就对妹妹气不起来,每次委屈着觉得父母偏心,下一秒便会觉得妹妹这样别人不管着怎么行,谁让她是姐姐呢?
顾小妹生命不息,折腾不止,还没毕业,就找了个富二代男友。
顾家父母当时挺开心,以他们家的情况,可没法让女儿找到这么好的对象,当时劝着小妹好好谈恋爱的他们,哪能想到顾小妹这作死的个性能在这也派上用场,生米煮成熟饭不说,直接揣了个崽。
原身记忆中,关于顾小妹宣告怀孕的这一段,就恍若加了万花筒的滤镜,充满了光怪陆离的颜色。
焦虑、恐慌、无措、决心……最后和家里人一摊牌,接下来的一切,马不停蹄,已经完全失控了。
原身在嫁给孙志国时,比起喜悦,更多的是迷茫和坚定。
一方面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一方面……是当姐姐的,承担家庭责任的笃定。
这会还能淡然地面对一切的原身,后来心里的情感就慢慢失控了。
她是个“听话”的孩子,她愿意为家里承担责任,愿意付出,这些在外人看来有些迂腐的情绪,是原身生存的信条。
这么活着的她,随着时间的发展,三观逐渐崩塌。
未婚先孕的妹妹人生没有任何惩罚——这是好事,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当起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富太太,被丈夫宠爱,得到了来自父母和公婆的关心。
而她呢?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坚持工作,孝顺公婆,友爱小姑子、小叔子,对丈夫的狐朋狗友都客客气气……但最后却是筋疲力尽,一塌糊涂。
从小被教导要听话的她乖乖听话了,可为什么她的人生更加糟糕了呢?
原身是家中的姐姐,她曾经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是家里必不可缺的一份子,妹妹依赖她,爸妈信赖他。
可婚后,她离开家了,爸妈过得也不差。妹妹呢,日子很好,再也不用向她求助。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在顾家是可有可无的。
这样的心情,要她不自觉地想要依赖婚后的丈夫,想要依赖婚后所拥有的新的家庭,也正是这份需要,才能让她像老黄牛一样一天一天地干,哪怕怨言渐重,也能以忍耐告终。
原身对于自己心态的变化并不明知,几乎没什么自己的社交的她,也不知道要找谁倾诉,只能不断地把苦处反刍。
她和妹妹的位置已经不知从何时开始被倒置,可偏偏,她还时常有得靠妹妹才能得到的好处。
这样矛盾的心情,和孙家人加在她身上的辛苦,共同铸就了原身的苦痛,要她永远困在这想不开的情境。
顾汐也说不出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原身两年后之所以能清醒选择离开,那也是托了妹妹的福。
妹妹当年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比孙瑕瑜要大两岁。
顾小妹把孩子送去了s城刚兴起没几年的私立中学就读,一年的学费就要两万五,而这初中升学率是全市第一。
原身很受这件事的刺激,一是她爱女儿,不愿意女儿比别人输在起跑线。二是因为……她不愿意与人诉说的,和妹妹的那点微妙比较心理。
于是那一年,她和孙志国是吵得天昏地暗,终于在孙志国把她要还给妹妹的钱拿走后,她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她深深地觉得,和这样的男人没法过了,她要离开,自己赚点钱来养女儿。
可偏偏也是因为和顾家人的关系,原身在遇到那么多问题时,都不愿意和家人倾诉,她为了丈夫已经好几次和妹妹低头了,她不想连自己这糟糕的婚姻,都得在妹妹面前坦诚。
她纠结之下,选择了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地鸡毛。
原身很想带女儿一道走,但是她没办法。
就在她下定决心那两年,国内关于读书户口的管理变得严格,除了就读私立学校外,初中的摇号是得根据所就读的小学位于的片区的,虽然政策时常调整,可这眼看着方向就是会越来越严格。
原身要去外地打工,她打工的城市经济很好,外来务工人员也多,原身事先了解过,救女儿的情况,她要是非得把孩子带走,只能读当地不入流的学校,至于初中高中,那更不能保证了,毕竟学籍的问题不是这么简单解决的。
她犹豫过是否要把女儿拜托给父母,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虎毒不食子,平日里孙志国对女儿虽不算好,但勉强有个人样。
可那会的原身哪能想到,孙志国确实不会饿着女儿,可他们全家,包括孙志国在内自打她走的哪一天开始,便开始在孙瑕瑜面前无时不刻地攻击着她这个抛弃了女儿的恶毒母亲。
虽然他们其实压根都知道,原身离开这事是孙志国的错。
离开的人不会说话,原身又没和家人交代,孙志国一家为了维护家庭形象,是主动地在外给原身塑造出了这么个跟野男人跑走的形象,总之,他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他。
为了能达到这个效果,孙家人甚至还敲锣打鼓地上了顾家门,好生地闹了一通,顾父和顾母赔钱又道歉,一等人离开就病倒了。
谎话说久了也就成真了,后来孙志国在各种访谈中看似只说妻子没有眼光,但却留了余地,他要真想拦,消息也不会满天飞了,至于女儿会不会因此难堪?他不在意,他又不缺这么个女儿。
没了妻子又发了财,孙志国过得便挺肆无忌惮,叫小姐已经是基本操作,后来发家以后,他便长期地包养了情妇,只是运气不好,几位情妇生的都是女儿,孙志国也就没有扶正。
这些事他办得坦坦荡荡,没有半点要在女儿面前遮掩的意思。
孙瑕瑜在这样的家庭过得很糟。
至于后来嘛?原身还真赚到了钱。
她到那座发达的城市当了当地富豪的住家保姆——在富豪家中,居住条件比孙家好,要干的活比孙家还少一截,原身赚的每一分钱都存了下来,她甚至还在那富豪家内实现了自我提升,跟着富豪的孩子学了不少知识。
她开心地在女儿要上初中的那一年回了家,却发现孙志国竟然发财了,而她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钱,就像是一个笑话。
原身犹豫着想带女儿离开,可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她的愿望之一实现了,女儿过得比从前好了。
原身踌躇着没出现,选择了离开,每年假期,她都会回家看看女儿,可从来都不敢出现。
小道消息还是有准确度的,高一那年,“她”确实回来了,但不是为了复婚,而是偷偷看女儿的时候被孙瑕瑜给逮着了,
孙瑕瑜想和原身离开,原身没同意,彼时孙志国已经超越了顾汐的妹夫,成为了市里的首富,她现在赚到的钱确实多,可怎么能比得上孙志国?她没同意,又离开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孙瑕瑜便破罐子破摔地开始了自毁的生活。
……
“小瑜呢?”顾母提了两布袋的东西回来,说是两布袋,但这东西的分量可不少,刚刚顾母还得兼顾着雨伞,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她张望了一下,瞧不见外孙女,有点疑惑,看着女儿。
“去睡了。”顾汐昨天晚上是连夜做的决定,临时拉着女儿起来收行李,两人睡得都不是很足,刚刚孙瑕瑜坐着打盹,顾汐便把她送进房了。
孙瑕瑜睡的房间就是顾汐出嫁前睡的。
房间的摆设和顾汐出嫁前没有改变,梳妆镜上都还贴着喜字,顾母早上临时扑的竹席,吊扇是才挂上去的。
顾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还没想好呢,嘴巴倒是跑在了前面:“上个月超市的塑料袋就开始收费了,我还存了好多袋子,哪知道这礼拜开始,超市的塑料袋也收费了,我出门老忘记带袋子,一把葱都不要一块钱!”
顾母说的这是才开始执行没多久的限塑令。
快穿的世界和顾汐原先生活的世界发展轨迹大致相同,但一些具体的事件总会略有偏差,在顾汐印象里,关于塑料袋收费还要晚一两年,不过这里已经开始落地了。
顾母:“我去海鲜超市买了他们配好的菜,我和你爸现在经常吃,还真别说,他们搭配得确实挺不错,不用切菜,就是老怕他们拿不新鲜的,而且还贵。”
当地的海鲜超市老板头脑很灵,他们早早地卖起了类似后世成品菜的“材料包”,把除了调味料所需要的一切菜品切好打包,按份出售。
顾母见女儿还没有要应的意思,更紧张了,不知所措中,提着这么重的两个袋子也不知道放下来。
她看着大女儿,心里是满满的苦涩。
她一直以来和邻居那都是满嘴跑火车,只说对方没注意的时候女儿已经回来过了,她哪敢让人知道,自家这大女儿这几年能做到一年都不回来一次,这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她和丈夫生气过,可这愤怒持续不了太久,就会变成愧疚。
大女儿以前这么乖巧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不是完全猜不到的。
顾母心中很抱歉。
她这几年,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发呆,回忆起两个孩子刚新婚时发生的事情,就想要掉眼泪。
当时他们为了小妹——其实也不只是为了小妹,也为了两个孩子的名声,s市不大,姻亲满地,消息一出就能传播得到处都是。顾小妹如果未婚先孕这事闹出去了,顾汐也难找对象,所以逼着两个孩子先后迅速结婚,是不得不做的。
等两个孩子结婚后呢?她和丈夫的心便都挂在了小妹那。
小妹年纪太小了,才刚从学校毕业,刚过法定婚龄没两天的年纪,从小就是个孩子样,要她当妈当人妻子,她和丈夫压根放不下心。
好不容易操心到顾小妹生了儿子,带孩子又是一道难关。、
顾小妹的公婆是书香世家,家里很有见识,对照顾孩子有自己的见解。
但顾小妹是什么人?她在学校学的就是护理,还去儿科转过两圈,自己双手一叉腰就把自己当权威了。
他们几人从怀孕就开始有矛盾苗头,月子时开始干仗,互别苗头,顾父和顾母刚想撒手,就又被拉了回去,不得不天天把心放在这上头。
等到筋疲力尽地忙完顾小妹的事情,他们俩就知道,坏了,他们把大女儿那头给落下了。亡羊补牢,为时太晚,这之后,顾汐便和他们彻底离了心。
顾父和顾母当然想补救,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能养出这么倔的顾小妹,顾汐也不遑多让。
这孩子在他们上门时客客气气,也不发火,也不哭闹,可她越是这样,顾父和顾母就知道这事越了不了了,他们宁可女儿跑到他们面前,痛痛快快地闹一场。
他们的单方面努力没奏效,顾汐这么些年下来始终如故,逢年过节也问候,打个电话、托人送东西上门,顾父和顾母知道,要真是他们俩病倒了,顾汐肯定头一个来端屎端尿,这孩子不会不管他们,可再要多的,这孩子也不办了。
这其中唯一的好事,大概也就是当时匆忙找的孙家还不错,顾父和顾母了解不到女儿的情况,时常托人打听,孙家人在外风评不错,孙母是个利落人,孙志国听说也很豪爽,朋友很多,就是这孙父得了病。不过有孙母帮着照顾,应该也不太辛苦。
现在顾父和顾母,平时过日子就是努力把这事情忘在脑后,拜佛祭祖的时候,多替大女儿拜一拜,只希望这孩子在孙家,起码能把日子过好,痛痛快快地,他们也就放心了,这要是孙家能多赚点钱,他们就更安心了。
今天顾汐骑着自行车,带着孙瑕瑜和行李回来,顾母人都傻了,又慌又急,半天就像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
她刚刚稍微扒拉了一下,女儿只带了孙瑕瑜的行李,她自己的行李只拿了两身衣服和洗漱用品。
问女儿,女儿只说要回来住,可这回来住是什么章程呢?孙家人知不知道?要回来住多久?
最关键的是……女儿,是不是受委屈了?
可她也有点近乡情怯了。
要不还是问吧?顾母犹豫着要开口,就听见了铁门的声音。
“大妹回来了?”人还没进来,声音先来了。
顾母找到救星般地起身。
顾父推着他的宝贝摩托出场了。
他这辆摩托车虽然是二手的,但是被他保护得极好,平日顾父每回骑出去回来都要擦一擦。
顾家这是城中村,道路窄,顾父只能开到大路,剩下的路便得推车回来,顾母曾经抱怨过他,这算上推进推出的功夫,骑车出来压根不省力,但顾父很坚持,顾母也就没再劝他。
“回来了。”
得到了确定的消息,顾父的眼神中有喜悦,他边停车边问:“你菜买没?要不等等我去买一副腰子?”
“用得着你说?我肯定买了,就是不知道小瑜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捡了两个新鲜的。”
“去买点香脆?”顾父沉思,“我看那小卖部的山楂糕好多小孩买的,要不买几根果丹皮?”
“成,我等等去国仔那买点。”像是这种城中村,也有便利之处,村里正开着村民自己开的小卖部,结构是一半卖菜一半卖东西,生鲜的部分一般只卖猪肉和新鲜蔬菜。
顾汐在屋内听到了,原身以前最喜欢吃炒腰花了,不过这东西,她已经很久没尝过了。
孙志国喜欢一切能够下酒的菜,他对于内脏尤其喜欢,炒腰花自然也在内,每回原身买腰花回去,孙志国总是能一人包圆,哪有原身的份?
这倒不是说孙家穷到了吃两口腰花就破产的份上,可问题是孙志国这人要是看你买了两副腰子,他就会说今天炒一半,明天炒一半,总是,全是他的。
两人说着话,一进屋就齐齐停住了。
顾母暗示地看向丈夫。
顾父皱眉:“你还知道……”
他心里那股火烧得正旺,下意识地要骂,可看见顾汐那明显憔悴的样子,话又憋进了肚子里:“……知道小瑜喜欢吃什么吗?让她外婆去买。”
顾汐看着顾父和顾母,挺感慨,先回答了顾父的问题:“她喜欢吃香的,咸的……饭菜的话,瘦肉汤她很喜欢。”
孙瑕瑜的口味其实和孙志国意外的一致。
主要是孙志国很护食,越不让孙瑕瑜尝,她就越好奇,她偶尔偷尝一口,惊为天人,又得不到满足,这就成了瘾。
“好,中午就煮瘦肉汤,刚好割了肉。”
顾父见妻子没话,又问:“这回……回来能呆多久?周末总要都待着的吧?”
他刚一接到妻子的电话就跑回来了,这要不是找了人替班他能更快。
顾母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和丈夫说女儿带了行李的事情。
顾汐:“爸妈,我回来就是想和你们说,我要离婚,家里能让我住一段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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