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是被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吵醒的。
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确定无法行动了方才开始思索。
想来自己也是倒霉,头一次当盗贼,结果没打劫到钱财不说,还因为三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昏眼花一个不小心昏了过去,现在落入对方手中,之后怕是难过了。
就这般想了许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道男声:“马车装下我们几个已是不易,此人块头这般大,放上去岂不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看要么就将人放在这儿。”
史进心中一喜,凭他的身手,就算现在解不开束缚,用些个时辰,早晚能靠力气脱身,如此倒跟放了没两样。
然而却听之前那打照面的富贵公子笑道:“放?这贼人荒郊野岭做此买卖估计已经习惯把性命别在裤腰上,又何必去怜他?我观其头脑不灵光,但筋骨倒是不错,习武之人想必心肺也比旁的肥大些。刚好娘子这阵风寒,且看我取了这厮心肝,造三分醒酒胡辣汤来给娘子补身子。”
史进不寒而栗,他虽行走江湖已快两年,也与不少山贼土匪打过交道,但何曾听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想不到那少年长得美目如画,却爱好吃人!!
于是再也忍不住,连忙睁眼道:“你这家伙好没道理,如何这般狠辣!”
少年笑眯眯地抱臂,“呦呵,不装睡了?倒是说说,我怎么狠辣了?”
史进此时饿得头晕,再加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多,想都没想便开口道:“我抢钱财不假,但又未曾想过伤你性命!我看你言行处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何必为我背上人命!”
“说得倒像我惹的事儿一般,况且于这处将你杀了,荒郊野岭的谁又知道?”少年冷笑,手持匕首慢慢逼近。
伴随着对方的脚步,史进的心也一点点下沉,他倒是条硬汉,见生存无望,也不求饶,叫骂了两句仰天长啸,不甘道:“可惜我史进竟要死在这里,师父,徒儿不孝,只能下辈子再来见你了!”
说着便闭上了双眼。
半天,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反而身上一松,绳子纷纷散落。
史进抬头,只见原本凶神恶煞的少年面带微笑,拱手道:“得罪了,史大郎。”
“你……”此时的史进已经陷入迷茫,有些发懵地看着对方,说不出一句话。
赵淳楣将人扶起,招呼刚才与自己演戏的闻焕章拿了件衣服,给史进递了过去。
“天黑夜凉,山里风大,史兄弟还是多穿两件。在你晕倒的时候,小弟检查了下你身上带的东西,看见刺青之时便已有怀疑,无奈不好明说,只能演了场戏试探。得罪之处,多加包涵啊。”
史进迟疑了下,接过衣服,“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我?”
“开封府里,曾与鲁提辖吃过几次酒,每每听他提起‘九纹龙’史进的名号,都觉得是位少年英雄,尤其是当日鲁提辖想救那歌女金翠莲,你才头一次见面就慷慨解囊,实在让我佩服啊。”赵淳楣搬出鲁智深来遮掩。
“九纹龙”史进,书中第一个出场的梁山好汉,本是个财主大少爷,平日最爱与人比武,无意见结识了被高球迫害以致逃亡的王进王教头,并主动拜其为师。王进走后,史进因为兄弟义气与一伙强盗频繁来往,被官府所不容,便是一把火烧了自家山庄浪迹天涯,从此踏上了漫漫寻师之涯。
史进一个公子哥儿,为了一时义气落草为寇,偏偏还受尽社会毒打,到哪儿都憋屈,结局征方腊时候被万箭穿心,死得毫无尊严。倘若光看结局,恐怕世人都会惋惜他这短短的一生有多么不值。
但换个角度,这位才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读书之时,赵淳楣也时常感叹对方的赤子之心。
不过嘛,感叹归感叹,也不得不承认,史进实际上有点缺心眼,就像饿着肚子去打架最后低血糖昏倒这种事儿,整个水浒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干出来。
果然,“缺心眼儿”的史大郎一听说对方是鲁智深的朋友,瞬间便放下了戒备,也忘了双方刚才还喊打喊杀,立刻喜笑颜开道:“自渭州一别,我一直想与他再见,没想到在你这儿听到了。那渭州官府不顶事,捉不到鲁提辖,便寻些与他熟识的麻烦。我被盘问了两次,心中厌烦,索性打了人往延州去,路上不光找师父,还要躲避通缉,没多久盘缠用尽,也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
他本身就有官司,被鲁智深影响后更是一路狼狈。正常人到了这一步大多心生怨怼,然而史进却说得洒脱,言谈间还颇为怀念,由此可见其性格。
赵淳楣还挺喜欢这股劲儿的,将鲁智深之后遇到的事儿复述了遍,之后又简单讲了下自己这边的,表示等将张贞娘一家送到梁山,再去见鲁大师,到时候再告知对方遇到史进。
“直娘贼!高俅狗官岂有此理!”热血少年听罢大怒,当即便想要孤身上京刺杀。
赵淳楣哭笑不得地阻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若真这么好杀我们一行人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此事从长再议。”
她想了想,从身上拿出一袋钱,“史兄弟,相逢即是有缘,你现在龙困浅滩,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一点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史进没有接过,反而思索了下,接着表示,要护送着他们上梁山。
赵淳楣愣了下,“可是,你不是要找师父……”
“这个以后再说,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倘若知道了还不管,就算真找到师父,也无颜面对他老人家。”史进正色道:“兄弟义举,我亦十分动容,上梁山这一路不太平,劫道的不止一个,我看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总归不放心。还是把你们送到,之后再想其他。”
赵淳楣又规劝了几句,见他坚持,便点头同意。
史进人虽然有些跳脱,但武功确实不错,有他保护,众人显然轻松许多,不过突然多了个大男人,大家说话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
好在史进天生大大咧咧,才不一会儿就跟一行人混熟了,赵淳楣请他进马车说话,然而少年却连连摆手,“我一大老爷们儿,整天窝在车里跟一帮娘们儿嗑瓜子,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不成不成,我跟张教头驾马去了。”
众人:“……”如何用一句话得罪一帮人。
等其出去后,赵淳楣尴尬地笑了笑,冲闻焕章拱手道:“这孩子情商比较低,先生莫要见怪。”
“情商是何物?”闻焕章反问道。
赵淳楣大概解释了一下。
闻焕章听得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情商本就是在算计中锻炼出的,那史大郎要是真学会算计恐怕也不会行那些少年意气之事了。”
赵淳楣微愣,接着高兴地点头,“确实如此,还是先生看得透彻。”
闻焕章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兜里掏出一把子香瓜子分给众人,顶着不解的目光无辜道:“左右都被人说了,不真吃上岂不是白挨骂,瓜子好,好嗑爱嗑!”
赵淳楣:……行吧,你开心就好。
不得不说,有了史进这个壮劳动力路上属实轻松了不少,不光是能与张教头换着驾车,就连晚上守夜也出了大力,最终使得赵淳楣一伙儿行程颇快,才两天时间就进了孟州府外,想必再行几日就能进城了。
古代出远门颇为辛苦,即使是在车上,也疲倦得够呛,眼看到了中午,众人正打算停下休整,突然听见史大郎高声道:“前面有家酒店,咱们在这儿歇歇脚吧。”
赵淳楣听罢掀开车帘,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下有十来间草屋相连,溪边柳树上挂着块破旧的麻布,一个大大的“酒”字极为显眼。
“嚯,好家伙,在这种地方开酒肆,想来这店家也是个有门路的。”史进感叹一声,江湖好汉,没有不爱酒的,他因为身上盘缠用尽,已经好些日子没尝到酒味儿,如此倒是勾起馋虫来。
然而赵淳楣、闻焕章以及张教头却没有应和,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底尽是疑惑。
在宋朝,想卖点酒可不容易,虽然现在的管制没有开国时期那般严格,但酒终究是样奢侈品。此地又不是官道,来往行人也不多,在这儿卖酒,真能挣到钱吗?
而其中赵淳楣更是燃起了个不太好的猜想。
但还未等她说话,史进已经跳下马车,跑过去朗声道:“酒家,出来招待客人了!”
没办法,余下的人也只能跟上。
没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个浓妆艳抹,膀大腰圆的中年女子,对着他们打量一番,见到赵淳楣之时眼前一亮,堆笑上前道:“客官要歇脚?本店有上好的酒肉,想吃点心,还有祖传的黄牛肉大馒头,包您吃得满意。”
果然……
赵淳楣一声长叹,落在水浒第一食人魔手里,今天怕又是有场硬仗要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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