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包括吴氏等人,此生从未曾见过眼前?这等悲惨画面,一度惊到头皮发麻,浑身阵阵颤栗着。
柳莺莺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般,竟如何都?提不动?脚,立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死死掐着双手提步踏入时,却见这时远处有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皇上驾到——”
“大皇子驾到——”
不多?时,沈家得?了信,迎了出来?,只见为首的乃是一向鲜少露过面的清河郡主,一左一右跟着沈月澶,宓雅儿,再有便是二太太,苏子磬,沈月芸,沈月骊,三房穆氏,沈月灵,还有四房,六房几个女眷。
一眼望去,哗啦啦的竟全部都?是女眷,各个穿丧带白,身侧无侍女,无随从。
一直到最后,才见沈烨,沈庆,沈戎,还有沈钰四人落在最后踏出,沈烨好似一夜之间变得?深沉了,成了一株沉默的参天大树,沈戎那张俊美?的脸上一条颀长的刀痕直接从眉骨削到了左脸上,伤口瘆人可?恐,那张俊美?的脸面俨然尽毁,至于沈庆,臂上头上皆是白布深捆,可?见伤势,这是沈家目前?为止仅能露面的四人,不知是不是仅剩的四个男人。
第162章
话说浩浩荡荡的黑金色仪仗队一路从巷口远远驶来,天子六驾,前方内侍高举华盖开道,后方百余名御林军团团护卫,所经之?处,所有百姓齐齐跪拜,皇家威仪,至高无上?。
仪仗队最终稳稳停在沈家大宅门前,而以清河郡主为首的一众沈家人顷刻间哗啦啦齐齐朝着天子匍匐跪拜相迎——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大皇子。”
柳莺莺和吴氏等人亦是跟着匆匆原地跪拜。
只见轩丽的金辂车上?,天子魏帝经由一品总管内侍邓公?公?亲自?搀着下了?金辂车,冕帘轻轻一晃,不多时,魏帝于肃静中冲着众人?淡淡道:“平身罢。”
魏帝声音温和温润,与传闻中广施仁政的天子传闻竟如出一辙,威严中似乎透着一丝平易近人?。
话刚一落,竟忽而一步一步径直走到清河郡主跟前,欲亲自?将清河郡主搀扶起?来,温声道:“清河,不必多礼。”
却未料,清河郡主却将置于腰腹前的广袖一拂,将装作没有看?到似的,直接避开了?魏帝的搀扶,最终将手?搭在一旁的沈月澶手?中,由沈月澶宓雅儿二?人?搀扶着缓缓起?得了?身来。
整个?过程清河郡主冷傲庄严、按部就班的守着礼数,哪怕置身于魏帝身前,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将其看?过一星半眼,亦再无多话,连声多余的寒暄都没有,她气质雍容清高,哪怕在天子跟前,竟也没有落下半分贵气。
魏帝定定看?着她,抿嘴不言。
一瞬间,整个?沈家宅前的气氛仿佛大变,在场所有人?在此刻纷纷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下,唯恐天子震怒将来。
柳莺莺在人?群末尾的位置缓缓抬起?头来,远远的朝着天子魏帝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魏帝一身黑金龙袍加身,头戴冕冠,冕帘微微晃荡,看?不出具体面容,却在金帘微微一晃动间,看?到了?那冕帘缝隙间一双狭长的凤眼一扫而过。
凤眼神色淡淡,看?不出具体情绪,却无端透着一股威严之?气。
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
就在这?诡异紧张时刻,这?时于肃穆中忽而听到“哒哒哒”几声低沉的马蹄声自?轩丽的金辂车后慢慢驶出。
天子跟前,何人?竟敢高居马上??
众人?惊诧,下意识地抬眼争相看?去?,便见那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上?骑坐着一道玄色身影,许是清晨的晨阳刚刚升起?,正好打在那道身影的背后方,便见阳光刺眼,明?明?那人?那马慢慢驾来,却如何都叫人?看?不清他的脸面。
还是对方单手?牵着马绳,一路缓缓停在金辂车前,行到了?众人?跟前,众人?这?才遮开挡在眼前的手?将人?看?清了?,竟见那马背上?之?人?竟是传闻中早已战死的沈家大公?子沈琅?
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原本噤若寒蝉的人?群纷纷面面相觑,而后一下子炸开锅了?。
大哥?
此人?是大哥?
大哥不是已经战死了?么?
眼下,大哥沈琅的衣冠冢还整整齐齐摆放在灵堂内,大哥沈琅的棺材摆放在灵堂内的第一位,怎么这?会子竟忽而从天而降,死而复生了?呢?
“大,大哥——”
沈月澶见到沈琅死而复生,冷不丁出现在眼前,顿时与宓雅儿对视一眼,懵了?一下后,待反应过来后,正要激动高兴的齐齐冲过去?,却见这?时一向清冷端庄的清河郡主却抬手?一把拦在了?沈月澶面前,沈月澶大惑不解,然而一抬眼看?着母亲面无表情地脸面,再也一转脸,看?向身后的二?哥沈烨,却见沈烨朝她细微摇了?下头。
沈月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那仪仗队里高宣的那声:皇上?驾到。
大皇子驾到。
所以,眼前这?人?竟不是大哥,而是……大皇子?
可是,这?位大皇子如何跟大哥生得一模一样?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相像的人?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沈家一众人?等纷纷心潮澎湃又面面相觑之?际,却见马背上?那人?目光一一落在人?群所有人?脸上?,一一划过,在看?每一张脸,每一张活下来的脸,良久良久,目光一抬,忽而越过众人?,直直朝着人?群最末尾方向看?了?去?。
只见人?群的尽头,柳莺莺死死掐着吴氏的手?,仰着头,隔着人?群遥遥朝着马背上?那张死而复生的脸上?看?了?去?。
四目相对间。
一瞬间,柳莺莺泪眼朦胧。
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轰地一下有什么炸开了?似的,等到她缓过神来时,竟已不自?觉地拔腿冲进?了?人?群中,朝着那个?方位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只见马背上?那道威厉身影骤然翻身下得马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眼前一抹白色身影一晃而过,等到回过神来时,便见一身素色丧服的柳莺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牢牢扑入了?那人?怀中。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彻底停止了?转动般。
柳莺莺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是何等形势,她只知道自?己的脑子好像坏掉了?,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变得迟钝,变得麻木,变得呆滞,直到此时此刻,仿佛有一束光灌进?了?脑子里,脑子无缘无故的活了?过来。
他竟然没死!
沈琅没死!
柳莺莺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酸涩,喜极而泣。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从来并非不知礼数之?人?,相反,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是个?察言观色之?人?。
她知,在她冲过去?的那一刻,她的名声,她的身份地位恐将会轰然崩塌。
她知,在这?个?世道,女人?什么都可以丢,唯独应该牢牢守住这?颗心,不该丢。
可是无论多么清醒冷静,无论多么沉稳持重,这?一刻,她却只想跟着心走,做自?己想做之?事。
柳莺莺牢牢攥紧了?沈琅胸前的那片玄色衣袍,用力?的攥着,唯恐再一松开,便如同?梦中的那些画面般,顷刻间化为乌有。
温润的眼泪一点一点没入坚硬的胸膛。
沈琅微微垂目,抿着唇,良久良久,忽而将长臂一挥,玄色的斗篷瞬间扬风而起?,落下的那一瞬间顷刻间覆盖在了?柳莺莺背影上?,一瞬间遮住了?众人?视线,连同?她整个?人?一并吞没入了?他的怀中。
斗篷底下,沈琅长臂一收,亦是将她慢慢摁入了?怀中。
肃穆低沉的氛围下,眼前这?一幕似乎是为数不多的温情。
此刻的沈家人?早已不在是两个?月前那些天真咋呼之?人?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城池尽毁,所有人?一夜之?间早已长大成人?。
仿佛天崩地裂,都早已能平静接受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月澶下意识地朝着身侧宓雅儿看?去?,却见宓雅儿定定盯着沈琅斗篷下,露出的那一根麻绳。
那是柳莺莺头上?戴带的麻绳,她今日亦是跟所有人?沈家人?一样,身上?戴了?孝。
而身后,沈烨缓缓收回了?目光,亦是侧眼朝着身侧沈戎脸上?看?了?去?,却见沈戎俊美面容上?的刀疤,给这?副清远城第一美男人?身上?平添了?几分刚毅之?气。
沈戎背着手?,淡淡收回了?目光,而后忽而抬着手?拍了?下沈钰的头,面上?并无任何怨色。
沁芳院内静悄悄的,时隔近两个?月,柳莺莺等人?又再度回到了?此地。
庭院内静悄悄的,从前此处是整个?沈家最为偏远荒凉之?所,可即便如此,她这?个?院子里还是有着品月、锁秋二?人?伺候着,院子里头还住着守院的吴妈妈,隔壁东院更是洋洋洒洒住了?十来人?,而今,人?全部散去?了?,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荒凉。
城池应该是三四日前才刚被收回的,沈家所有人?的衣冠冢昨日才全部收殓完整,今日才刚发丧,此时整个?沈家除了?幸存下来的那些人?,其他多数一并消失在了?那场浩劫里。
命运就是这?样的离奇,两个?月前向沈家辞行时,柳莺莺绝对想不到富贵了?上?百年的世家门阀沈家,竟会有遭此劫难的一日,亦是想不到有一日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还是在这?么快的时日里。
西院亮起?了?一盏长明?灯,隔壁东院却静悄悄的,再无一人?。
寿安堂内。
沈老夫人?因经受不住如此打击,一病不起?,沈琅陪守一侧,一直到后半夜沈老夫人?终于迷糊苏醒,一睁眼看?到沈琅,顿时激动得不断挥手?,如同?梦魇般牢牢紧紧住着他的手?道:“哥儿,衔哥儿——”
沈琅立马将手?回握过去?,一把紧紧抓着沈老夫人?的手?,道:“孙儿在这?里。”
沈老夫人?顿时泪眼婆娑道:“是祖母对不住你,是祖母对不住你。”
“祖母伤了?你的心了?。”
沈老夫人?语言乱语着,像是在梦里说着梦话,又像是临终前的忏悔,不断唠唠道:“答应祖母,答应祖母娶了?雅儿,让祖母在临死前看?到你成家可好?”
“因为只有娶了?雅儿,你就是真正的沈家人?了?,你才能回家啊!”
沈老夫人?潸然泪下道。
说完,见对面之?人?久久没有回应,沈老夫人?忽而猛地咳嗽着,一边咳着一边不断挥着手?去?抓沈琅的手?。
良久良久,终于闻得一声低沉的声音,低低道:“孙儿答应您。”
第163章
吊丧七日,沈家儿郎这日下葬。
下葬之时,全城百姓相送,十里丧服,整座老城被一片白色覆盖。
丧事办完后,沈家开始撤幡撤白,慢慢撤掉丧白之物,今年的沈家多灾多难,这?已是第二次办丧事了?,而这?一次过于惨烈,就连撤丧之人都忍不住连连叹息。
与此同时,沈家宅门外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是沈家的奴仆家人,原来这?是沈家在给此番遭难的家生奴才家挨个补发安置费,也有一些?获救幸存的婢女,重新跑回?沈家继续讨生。
沈家老宅前忙活了?一整日,一直到最后一批人士散去后,沈琅这?才乘着暮色而归。
“大公子,呃……大皇子……”
府中的护卫皆是从西北调过来的亲卫,见了?沈琅下意识的以?旧称相称,称到一半时,立马齐齐改了?口,却?分明透着一脸迟疑和迷糊。
原来沈家大公子对外已逝,今日甚至已葬下衣冠冢,唯有沈家人知大公子虽死,却?又重新以?大皇子的身份活了?过来。
沈家长子长孙摇身一变,竟成了?皇家子嗣,还是天子魏帝唯一的血脉,这?件事之离奇,离奇到至今沈家还没能?对下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明来,以?至于府中亲卫纷纷不知到底这?位究竟是何具体身份。
沈琅淡淡扫了?护卫一眼,脚步微顿,却?既没有纠正,更没有训斥,只沉吟片刻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府里去了?,一直行?到二门处时,才见魏帝在月门洞内的槐树下背着手转过身来,冲着沈琅微微一笑,道:“卿儿,你回?来了?。”
顿了?顿,又道:“也该收拾东西回?京了?。”
此时,暮色降临,府里还一直点着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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