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没有搭茬，倒是不由得仔细地、从上到下地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瘦瘦小小的男孩：“王得贵……你说……我在钓鱼？”

王老板还当是梁布泉生气了，连忙错开椅子，用身体挡住了梁布泉的目光，陪着笑道：“爷，小孩子不懂事……他说错了什么话，您有怪莫怪，别和他一般见识……”

梁布泉倒是轻轻地把王老板给拨到了一边，微笑地看着王得贵，笑得像是只狐狸：“说说，我怎么是在钓鱼了？”

王得贵倒是没有避讳梁布泉的目光，这一点上来说，他就要比自己那个已经被现实给磨平了棱角的老爹要强上不少。

他挺了挺腰杆，用清朗的声音回道：“梁爷您从进了紫轩阁的门开始，就在钓鱼……您领着我们进门，从来也不是为了替我们赢钱，您是想……”

说道这，他顿了顿，瞧着身边的一众比自己还高还壮的汉子，又重新把目光移到梁布泉的身上，那目光里面带着一丝看透了一切的自负，同时还带着份浓浓地征询。

他似乎是在征询梁布泉的意见，想要确定梁布泉是否允许他把接下来的话给说出口。

这个小猴子……

梁布泉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眼前的这个瘦小的男孩了。

他冲着王得贵抬了抬手：“都是自己人，你接着说。”

“您和福伯的那场赌局，是为了做给我们看的，对不对？”

王得贵抿了抿嘴唇，接着道，“您是要让我们看到您的本事，包括在赛凌霄的门前，把那群看门狗给胖揍一顿的时候也是，您是想让我们知道，您是个有能耐的人，可以带着我们赚大钱。”

梁布泉扬了扬眉毛：“你说得对，这从来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现在缺人手，而你们这些家伙，自然是最合适的人手，我能赚到钱，而你们自然也差不了多少。”

他说着话，又轻轻地哼笑了一声：“所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额……”

王得贵又瞥了眼自己的父亲，“您在紫轩阁里和福伯对赌，想必从一开始也没打算会赢钱，紫轩阁是一条大鱼，我想您在紫轩阁里露的这一手，也是为了和周家的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而且……捎带手再把好处给他们送到位。”

“您是想用周二少爷的这层关系，打入周老太爷的身边，有了周家的帮衬，咱们在山上建金帮的事情，会轻松方便得很多……”

这小子似乎是因为前面的推测而有了些许自信，说话时候的神情也变得坚定了很多，就连一直垂下来的头颅都扬了起来，“所以我才会说您是在钓鱼，您钓的……是周老太爷这条大鱼。”

“所以呢？”

梁布泉依旧不露声色地抿了抿嘴，“所以你对我这个钓鱼的计划……是怎么看的？”

对于这小子的推测，梁布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的确是在钓鱼，也的确是想打入周老太爷的身边，但是他从来都没打算过要靠着周家的这颗大树乘凉，他要的，是整个周家的产业。他要把周老太爷哄下台，要把周京洋碰到紫轩阁家主的位子上来，让整个周家，都为了他梁布泉服务，他不要做那个靠着大树生根发芽的蘑菇，他要做这棵树。

王得贵的脑子的确不错，这小子有胆子，也有心机，当着梁布泉和这么多人的面说破他的计划，无非是想要给梁布泉展示自己的聪明之处。在这群壮汉林立的人群当中，他的确是最不起眼，最没有竞争力的那一个。梁布泉当然知道，这小子说了这么多话，无非到头来也是想要跟着自己干，但是他实在好奇这小子的胃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要瞧一瞧这小子的野心，想要瞧一瞧自己到头来在身边究竟是养了一只只会耍小聪明的鹩哥，还是头充满了欲望的狼。

王得贵腰杆挺得更直了：“梁爷，您要建金帮，自然需要有人管账房……金子的往来出入，即便是经过了紫轩阁这一手，想必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梁布泉的眼神一暗：“所以你想要来咱们这当个账房？”

王得贵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他定了定神，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才接着到：“我是说，如果金帮落成的话，您每日的流水收入都会变得特别大，在我们这些人和您一起搭台子干活之前，我们想要弄清楚咱们在一起的合作，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展开的……我们究竟是您的手下，还是您的合伙人？”

梁布泉眯起了眼睛：“这有区别吗？”

“如果我们是您的手下，每日每月只是拿着您给的基本抚恤金的话……我觉得这个买卖与您来说自然是好的，可是对于我们而言，是不是稍稍有些……不公平？”

毕竟是在给其它的汉子讨要福利，有了这群汉子的支持，他说话的语气明显要比一开始自信的多，“亲兄弟明算账，我觉得大家伙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您干，很容易再往后的日子里面因为钱的问题而闹出不愉快的事，因为钱而搞得不愉快，这显然是最悲哀的事，我觉得有些话……我们还是提前说明的比较好。”

“好！我就喜欢你这么干脆的性格！”

梁布泉大笑。

好小子，原来他要盯着的是这山上的金矿，他的胃口好大啊……

不过胃口越大越好，他心里的欲望够强，才更能激发出自己的潜力，帮着梁布泉把整个金帮做大做强，他不希望身边全是一群摇着尾巴只懂得闻主人施舍的狗，在这么个时代当中，他需要的是一群狼，一群时时刻刻盯着下一顿应该吃什么肉，时时刻刻逼着狼王扩大队伍的狼。

“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给大家交个实底……”

梁布泉踩着椅子笑道，“爷们来这找的是可以一起做大事的人，找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跟着我混的泥腿子，老子的确在这山头上发现了金矿，也的确正是用人的时候，可是挖土力工到处都有，能跟老子平分账目的人却不好找。”

他盯着猎户和老板儿子幽幽道：“我要的合伙人，不会超过七个，山匪强盗讲个四梁八柱，咱日后的金帮自然也要走这趟道。你们两个……可以跟着我干了，往后老子挖出来一锭金，咱们就劈成八份，一人一半，剩下的弟兄们，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来日方长咱四梁八柱有的是缺，谁行谁就上！”

说到这里，他又是话锋一转，冷下脸来：“不过找了山头，就得立下规矩，老子要的不是一座山上的金脉，往后落的碃子多了，难保不会出现些个爱耍心眼的王八犊子蹦出来。咱今儿个把丑话说在头了，爷们有肉吃，绝对少不了你一口。但是你要是抢老子碗里的东西，想要他娘的把老子往灶台外面轰……哼哼，也别怪老子我心狠手毒！”

先前见过梁布泉打人的本领，这会儿在听他说什么四梁八柱，绺子金帮之类的话，这群汉子大抵也才出来了梁布泉究竟是个什么出身。

庄稼汉子对于土匪向来是又爱又恨的，咱说恨这群打家劫舍的屠夫倒还是有情可原，可这所谓的“爱”又是大哪来的呢？在这个年月里，欺压百姓的土匪的确不在少数，可是也不乏还有一批绿林好汉，专门替当地老百姓出气，收拾那群恶霸地主之流。

听了梁布泉隐隐约约地自报家门，有些个瞧不上土匪的人倒是坐不住了，有的人哼哼唧唧道：“原以为是多大一尊佛爷，原来是个落了草离了群的胡子……”

梁布泉挑了挑眉毛：“爷们看不上胡子？”

“没啥看上看不上的，咱先前以为是遇着了真身能开开眼，没成想您也是山上放响拉捻的扑风。”

扑风是句道上的黑话，翻译过来就是强盗的意思。梁布泉没成想在这么个地方还能遇上同行，扯着嘴角笑道：“并肩子？”

意思说，咱们是一码子人？

说话的汉子头也没抬，摆弄着手里的酒碗冷声道：“闯啃的雁儿，原是一对，主刀是个耙子，醒了窑里的捻儿，害得咱劈了党，一路大东边飞到了南边。”

梁布泉皱了皱眉，这汉子是在说，自己原先是和人一起干的入户的飞贼，结果同伴有次入户偷东西的时候，叫屋主给发现了，这才没办法让他俩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本家成了个杀人犯，一路从东北逃难到了这边。

想不到来了广西这边，还能见着北方的老乡，虽说旁的汉子听得是云山雾罩，可是梁布泉的心情却是大好：“恰好咱立了金帮少不了水香插千，到时候正好有兄弟照顾。”

他敲了敲日头，时下已是夕阳西斜，心说着，时候也该不早了吧……

随后又赶忙命人把吃得的东西还有桌子椅子都给抬到屋外头去，下头的汉子才刚想问问为啥，远远地就打城里来了一票子人，那领头的正是周京洋。

“爷，你可是叫我好找啊……咋跑这吃东西来了呢，我爹说了，谢谢您的礼物，他请您去赛凌霄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