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我……回不去了？”

虽说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是听到苍蝇脑袋的那段听来含混不清，可是道理却异常明确的回答，还是叫梁布泉一时之间没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就像是还想要再做一下最后的挣扎似的，他叹着气又接着不甘心地幽幽道，“你知道，我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面的。我是想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回去？”

“帮你？”

苍蝇脑袋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样，不可置信地回过脑袋，笑道，“我没听错吧，刚才还准备一刀捅死我的你……现在反过头来叫我帮你？”

梁布泉似乎也觉着自己这前后变化的差距实在太大，可是对于黄三太爷口中那所谓的“仙台”他实在了解的太过有限，自己真正踏进仙台的次数，也无非是对付主母的那寥寥两次，关于仙台里面更多的细节，他没空听到黄三太爷的讲解，就已经是落回了今天的这步田地了。现在自己的脑子里面少了那千千万万的低吟碎语，自然也没了黄三太爷和自己灵魂当中最后的那一丝联系。

能对他做出提示的人眼下就只剩下了这只口口声声说和自己同一根绳上的苍蝇脑袋，现世当中战争肆虐，仙台里面，自己又稀里糊涂地改写了自己的命运，导致他没办法回到自己那个熟悉的世界里面，他的脑子实在太乱了，也实在太需要有一个人可以站出来帮他解释一下这段时间当中自己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这时候突然之间改口，去寻求苍蝇脑袋的帮助，也实属是被逼无奈。

梁布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收起了手里面的鹰嘴匕首。他脖子上的伤口仍然存在，和上一次自刎过后进了仙台不一样，那种失而复得的伤口愈合能力，似乎也随着自己重新回到佛顶珠之后，也像是雾气一般地消失了。

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龇牙咧嘴地穿鞋下床，静静地走到苍蝇脑袋的边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带着先前的记忆回来，你当我是重新投胎做人也好，还是上一世的记忆没有清除干净也罢。前面说话的时候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先前做过什么得罪过你的事，我请你多多包涵，关于那块石头的事，还有仙台里面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我一介凡夫俗子，我搞不懂，也不清楚里面的前因后果。我请你帮帮忙，这样或许对你们，活着对我，都有好处。”

“兄弟，真的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应该还是没有搞明白你现在的处境。”

苍蝇脑袋叹了口气，“你已经回来了，又怎么再回去？这个世界，就是你所说的原来的世界，你没有后路可走，我们也一样没有后路可走，这一点你清楚吗？”

梁布泉狠狠地咬了咬牙：“难不成，我要再世一次，再回到那个该死的仙台里面，重新把过去的事情给拨乱反正，这样才能叫一切都回归原貌？”

“回不去了，我说我们都回不去了，现在的世界，就是你所谓的那个过去的世界，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清楚，听明白！”

苍蝇脑袋顿了顿，似乎是想在自己有限的大脑里面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听了半晌，他才接着道，“从你在过去改变了时间以后，现在的一切就都已经变成了定式了。没有黄三太爷，没有害你的那群蛄窑村民，没有主母，没有你的好兄弟杜老四，你也从来都没有进过仙台。这里不是你的下一世，也不是你的上辈子，你进不了仙台，自然也没办法再回到过去，把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个自认为微乎其微的改变给重新修补回来。我再和你说一遍现在的情况，通书的人已经掌握了一大半仙梁里面的宝贝，这个世界中先前的你，是个刚愎自用只会在嘴上逞英雄的混蛋。钱恩义没有死，死掉的是马士图，你爹梁文生在大青山上也从来都没有把龙头拐杖交到你的手里，他的徒弟是李二懒，他们通书已经有了四五个半脚跨进了仙台的假神仙，只要再找到一处仙梁，他们就能彻底把仙梁上的二十八个重宝给凑齐咯，到时候，甭说是黄三太爷冒了头，就是他娘的孙猴子来了，都救不了咱们这几只阴沟里的虫子！”

怪不得贾镜要这么讨厌现在的我……

梁布泉微微眯起了眼睛：“凑齐二十八道仙梁上的重宝，究竟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你们这些人只是没了命地让我找宝贝，找宝贝，这宝贝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每个人都没完没了地告诉我，取出了二十八道仙梁上的镇物，会和天下苍生的旦夕祸福相关。你们只是一个劲地叫我如何做事，为什么偏偏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这事既然这么重要，你们为什么又偏偏选中了我？！选中了我这么一个大字不识一个，从小到大连个亲爹都不愿意认我的普通人！”

累年的压力与疲惫，几乎要把梁布泉给压垮了。

他其实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虽然心里头的确在做着成为大英雄的梦，可是从来都没认为自己可以变成那个拯救天下的英雄。

梁布泉要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为人，他胆小怕事，他行事作风冲动且不计后果，更加没有那说书人口中的那英雄那般心细如发，头脑清明。

在他听闻通书已经抬走了大半的仙梁重宝，自己从前做的种种努力，都因为一脚踏进了仙台，该写过历史之后付之一炬的时候，这根终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命运使然般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真的累了，他只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民夫佃户，过着朝作暮歇的最普通的生活，他真的不想成为什么说书人口中流芳百世的英雄，他不是那块料，他没有那个脑子，更没有那个胆子。

或许金门的老祖宗一开始就选错了人，或许这世界被毁于一旦，也是那个叫做时间的活物设计好的故事脚本。也许自己眼前的一切全部落入了死灭反倒是件好事，至少那样自己就不用往返于现实和仙台之间，不至于成天为了个不知道原因的结果而东奔西跑，提心吊胆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哪个英雄一开始也从没有想过，要成为救世的英雄。”

苍蝇脑袋眨了眨自己硕大而又通红的眼珠子，“他们不是被选中的，只是家国蒙难，或者天地遭灾的时候，总会有人看不下去而自己站出来。胆小并不是什么值得自卑的事，形式冲动，不计后果，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毛病，因为你终究还是个人啊。人们喜欢听说书人口中讲的英雄，那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能把自己的心里给撑起来的神仙，人，怎么能和神仙相比呢？我所知道的是……你即便那么害怕，怕到浑身发抖，也要在主母降诞之前吞下主母的虫嗣，在仙台里面，即便是面对着那样的主母大人，却依旧胆敢张开嘴咬下主母的一口肉来。这不是胆小惜命，这反倒是难能可贵的勇气啊。其实我觉着，这样的你，要远比说书人口中的英雄更加勇敢，能找回二十八道仙梁当中的重宝的人，也自然是非你莫属。”

梁布泉是万万都没想到，到头来，在自己灵魂崩溃的前夕，竟然是自己从前的敌人给了自己最后的鼓舞。

他揉了揉鼻子，轻笑，却没有抬起头：“你这是在夸我？”

苍蝇脑袋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两下：“不然呢？”

“可是我吃了你们的主母，毁了你们的虫嗣……”

梁布泉幽幽道，不知这时候应该是庆幸，还是应该难过。整件事情从打他离开山东的时候开始就变得吊诡而魔幻，一开始自己刚刚被绑上绺子的时候，他还没有从中觉出什么问题来了，直至他见了殷家少爷，听闻了二十八道仙梁当中的秘闻，后来又遇到了黄三太爷，这个自己原来所熟悉的世界，就越来越朝着修仙练丹和孙悟空棒打妖怪的路径上发展了。

这还是他从小到大所生长过的世界吗？

他努力地按捺住躁动而不安定的思绪，接着缓缓抬头，看向了苍蝇脑袋的眼睛，“我吃了你们的主母，而你们反倒还挺认同我的作为？”

“主母没那么容易被消灭，他的孩子当然也是如此。相反的，你做了那一桩桩一件件不长脑子的鲁莽行径，反倒还颇受主母的垂怜和喜爱呢。”

梁布泉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从苍蝇脑袋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意思笑意，“如果叫通书那伙人找齐了二十八道仙梁里的宝贝，主母恐怕就真的要被仙梁下头镇着的那个邪物给吞掉了。所以至少在这个你所谓的新世界，至少在通书拿到最后一块仙梁重宝之前，我们永远站在你的这一边。虽然没了黄三太爷的护佑，至少你还有我们。”

梁布泉勉强地咧了咧嘴角：“还没敢问……您老高姓大名？”

苍蝇脑袋摆了摆手：“名字这东西是最无谓的，你可以叫我苍蝇，或者干脆把这名字颠倒过来……叫我营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