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苏大福这种常年在十万大山底下奔走的本地人，都没法说是对整片山区了如指掌。其实梁布泉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大小兴安岭的老林子，也不是那些个老猎户说进就能随便往里闯的。

梁布泉所谓想找的向导，实际上也并非说是个领路的人。毕竟自己的一双招子和狗一般的鼻子，要远比那些个常和山岭打交道的老猎户强上不少。

古来有宝必有妖，好比那狼口岗子上成了精的野狼，还有鄱阳湖里的那条成了精的麻绳。一个地带往往自古便会流传出一些个耸人听闻的传说，而这些个看似捕风捉影的传说里边，兴许就有值得寻山客仔细思考的地方。

十万大山里的山高林密，这里头所埋藏的传说故事自当是数不胜数。

苏大福几乎想都不想，就抖落出了一大堆乡野奇谈。什么黄皮子娶亲啊，胡大仙复仇啊，白三奶奶赠药啊，再或者是长虫勾人性命，害其全家啊诸如此类的东西。

这些个山精野怪的事例在哪个山头上都有，梁布泉听到这还跟黄三太爷俩人在边上打趣，他说您老哥几个威名远播，我本当是您五大仙家只在东北一片有势力，可是万没想到到了南方也各处传着您的威名。

黄三太爷嘬着牙花子哼哼唧唧地回他，你瞧瞧这些个传说里头把我们老黄家给说成啥了？啥玩意就又是娶亲又是报仇的？咱老黄家就这么仇嫁，非得找些个七窍都没能窜通的白板子活人结婚？全都他娘的谣传！

苏大福聊起着民间传说来，就没了个头。

这会儿几个人又重新坐回了炕上，他端坐在炕中间，盘这个腿叼着个烟袋锅子，恰似是那村头和人扯闲章的老太婆子。

他说：“知道咱们这十万大山下头，为啥能有这老些个瘴气吗？我就和您这么说，兹要是进过大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点本事。山里有雾进不得，这大雾不仅有毒，雾里头还藏着长毛怪物。”

梁布泉一听就来了兴致，关于毒蛇吐雾这种说法他见了不少，也听了不少。心说那人面美女蛇难不成也藏在这山里头？毒蛇要是吐气了这种邪门的雾，还真他娘的是不好对付。

苏大福一见梁布泉的俩眼睛冒光，说话都有了三分力气“您听说过柳姥姥吗？”

梁布泉的眉毛一挑：“一个姓柳的老太太？”

“嘿——什么叫老太太啊！”

苏大福一拍大腿，“是一条大长虫，叫柳姥姥！您真别说哈，这柳姥姥，大长虫的身子大概有……”

他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瞧了瞧四围，兴许是没有可以拿来参考的东西，就干脆把俩手在自己的胸前那么一拢，“大概有四五十个我包在一起那么粗吧，您单以为它是个大长虫，那可就错了。为啥这么说呢，这他娘的王八羔子还长了九个脑袋，您可听好了，这九个脑袋可不单单只有蛇头，就我听说啊，这上头长着女人的哭脸，男人的怒脸，小孩的笑脸，老头子的愁脸，还有什么蛇脑袋，骷髅头，豹子龇牙，猴子咧嘴，总之是吓人的很……”

梁布泉扯了扯嘴角：“这么说，您是见过？”

“什么叫见过啊，我要见过柳姥姥，还用得着你来救我？我早他娘的见阎王去了！”

苏大福接着道，“这家伙旁的不吃，偏偏就是喜欢吃土，后来禹王来了咱们这地方，砍死了柳姥姥，才保了一方的太平。”

“柳姥姥？”

周京洋听罢沉吟了几声，随后缓缓道，“你说的是……相柳？”

相柳是个啥玩意？

《山海经》里面有载，说是：“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

翻译过来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其实和苏大福口中的所谓柳姥姥差不了多少，最终这怪物都是叫禹王给斩死，死后的怪物也都是化身大泽，致使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腥气冲天，毒瘴肆虐，为祸一方。

这当真是活着害百里，死后烂块地。

梁布泉就窝在旁边笑：“你个留洋回来的假洋鬼子，还知道山海经里头的事呢？”

周京洋一听这话就不干了：“什么叫假洋鬼子，出了国门的目的，是为了怎么能好好的把所学的东西带回来，解苍生于水火，你这么说我，那是天大的不公道！”

苏大福也跟旁边乐：“你可拉倒吧，解苍生于水火？靠着啥？靠着开赌坊骗钱？看你留洋这些年回来，他娘的别的没学会，撒起荒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倒是挺像是那帮洋鬼子！”

周京洋气得老脸通红，可偏偏就像不出什么反驳苏大福的话来，在旁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才打牙缝里挤出句：“我不与你说了！”

抱起个膀子，扭头生上了闷气。

梁布泉眼瞅着富家公子哥受不住揶揄，赶紧把话头又往回扯，毕竟未来俩人没准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动肝火：“我说苏大福，你在逮个屁就嚼不烂呢？咱先把这些个有的没的搁在一边，当时把你从法场上救下来，周二少爷也没少给你出力，再这么说话可就有点忘恩负义了啊！接着说，那柳姥姥和十万大山又有啥关系？”

苏大福也叫梁布泉这句话给噎得一阵脸红脖子粗，现在是旁人给了台阶，他要是还揪着周京洋不放，那属实是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要说这十万大山和柳姥姥的关系，盘旋在大山里的瘴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年相柳追随着共工一路来到十万大山的地界，可是这山高林密之下，相柳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公的踪迹。猫吃鱼，狗吃肉，这是胎带下来的习惯。跟着共工能有一口饭吃，现在离了主人它能咋整？好在这十万大山里山多土多，这相柳就只能就地取材，以此为食。他不敢瞎走，是因为离了这十万大山就可能饿死，但只是苦了这大山两处的老百姓，就这么才有了后来的禹王斩蛇的故事。

传闻相柳被杀了以后，它的毒血蔓延千里，在十万大山深处凝结成了一汪腥气冲天的深潭，潭水日夜瘴气弥漫，只有在日出之时，经由阳光炙烤，才能消弭下去一些盘桓不散的瘴气恶毒。

而苏大福所谓的“长毛”实际说的就是这大山深处，接着毒雾四处捕猎的另外一种精怪。

“这家伙我可见过……”

想起当时与长毛的相见，即便是朗日晴空之下，苏大福都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摆子，“那会儿洋鬼子们还没打进来，爷爷我当时还小，半夜叫尿给憋醒了准备出房门解个手，结果就听见咱家牛棚那吱吱呀呀地一通响动……”

那时候苏大福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头，寻思着村里是不是冒出了个头牛的贼人，二话不说拎起墙边的铁锨就摸了过去。结果走到牛圈旁边，就看着那扇木门半遮半掩，在风中吱吱呀呀地摇晃，院外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他想必那怪物也是顺着灌木丛偷溜了出去。

这时候他也没寻思寻思，那么大的一头牛，咋就能让人给无声无息地抢了去？

在旧社会，牛可是一家人里最主要的劳动力，没了老牛，耕田就等于是没了着落。苏大福当时兴许也是气急了，拎着铁锹骂骂咧咧地就要追上去和人拼命，可是赶等他拨开灌木丛在那么一看，整个人都傻在那了。

之间一个身高大概在两丈左右的红毛怪物，整一手拎着老牛的后退，一手拨开密密麻麻的树丛朝着大雾里边走。兴许是听见了苏大福刚才的怒骂声，红毛怪物扭身就要往后看。亏了苏大福当时眼疾手快，一猫腰就钻到了旁边的矮灌木里头。

漆黑的夜里，这红毛怪物的眼珠子活像是两个灯笼一样闪闪发光。它就那么驻足站在大雾的边上，足足站了个把时辰，这才又拖着老牛的尸体，一步一晃地藏到了大雾里头。

“小时候常听我家老人讲，孩子不听话的话，会有长毛进家里来吃孩子。”

苏大福惊魂未定地接着道，“我往常其实不爱信这些个牛鬼蛇神的，自打看见这玩意之后……奶奶个孙子的，这玩意不信是真的不行啊！我听说长毛最喜欢抓四围村里的小孩，不为了吃肉，它们只是专喜欢把孩子偷上山去自己生养。闻说山里头靠着大泽边上就有这么一个村子，好像是叫啥……蛄窑村，那里头住的就都是叫长毛给抓上山的可怜人。”

梁布泉眯着眼睛道：“这毒雾毒不死人？”

苏大福的眼珠子也是一瞪：“谁说的？放一只大公鸡进去，他扑腾不了两下翅膀就得死那。”

梁布泉：“那你所谓的蛄窑村……”

苏大福挠着脑袋赔笑道：“其实这玩意我也是道听途说，山里头有没有这个村子都还不一定呢。但是我可听说了啊，这蛄窑村里，还藏着宝贝呐！”

梁布泉：“宝贝？”

苏大福坚定地点了点头：“肉灵芝，大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