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人家是非多,关于周京洋的家事,即便他不说,梁布泉也能猜出个八六不离十。
早年大清朝就出现过九龙夺嫡的笑话,皇族血亲都能为了财富和权利斗得人仰马翻,人脑袋给打成狗脑袋,他周家一个开赌场的还能有啥特别的呢?
可是话说回来,经历过张洪山一宗事,还有广西府闯卡的这件事情警醒了以后,梁布泉是越来越觉着,自己也应当安排个正经的小团体,小组织,来应对未来随时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了。
他跟贾镜这伙人确实是有点术门中的手段,可这些个手段只在应对山野精怪的时候才能派上点用场。在这种乱世之下,不管你干什么事都是要钱,没有钱也得有人。闯荡江湖的那种孤胆义侠显然已经不合乎这个年代的自然发展了。如果他梁布泉能在早先有个自己的金矿,能借托这这样的矿场认识多少达官显贵,能靠着那矿场赚来多少雪花白银,这都是难以估量的事。
如今满地的豺狼虎豹,还一个个都他娘的披着人皮。今儿个还能看见万丈高楼,兴许明个就得叫飞机大炮给夷为平地了。张洪山为啥能在奉天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因为那小子出手狠,心肠毒,是因为这家伙的脑子转转下手早。
想起张洪山,他又不得不想到了临进大牢以前,小黑子和他说过的话。
通书的人准备对张洪山下手了,老瞎子和他大哥要对付的那个火姑子,似乎是个连通书都不敢随便招呼的存在。
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日他娘的小鬼子,要是没有他们祸乱中原,咱这地界哪能冒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出来?
即便是现在大清跨了,四处都是军阀,但是那些个打小官员对于一些稀有金属的开采和冶炼,还是抓得比谁都死的。
梁布泉这伙人倒是的确有寻金炼矿的手段,但是开采出来的黄金只能憋在手里头见不得光。张洪山的部队又实在离他太远,如何把盗采出来的金矿,变成能在市面上同行的正经钱币,一直以来都是梁布泉的一块心病。
现在能在深牢大狱里头见着周家二少爷,梁布泉的心里头就别提有多敞亮了。
为啥?
他家的紫轩阁是专门迎接赌徒的地方,大小钱帛每天的吞吐量自然很大,如果能把这家紫轩阁给拉入伙,他从山上盗采下来的金矿,也算是彻底有了洗白的销路。紫轩阁既然可以在广西这个地界做成这么大的规模,上下关系必然也早就叫他给打点的明明白白。
这样自己成了产金产银的上游,紫轩阁从中间把黑的洗成白的,富起来的就必定是他们两家。
两全其美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虽说心里头是这么想的,但是梁布泉也没有直接和周二少爷点明想要合作的意向。一来这深牢大狱里头人多嘴杂,指不定俩人的对话会叫那个别有用心之徒给听见,再者他也想试探一下这周京洋到底是不是合作的那块料。
做买卖的人十个里头有九个奸,还有一个是奸中之奸。
梁布泉这么些年都没和人正经做过买卖,他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不实在的买卖人。玩脑力,他或许这辈子都玩不过那些个做生意的商人,更何况,他也不想自己随随便便找来的合作伙伴,实际上是个不择手段阴险卑鄙的王八犊子。
所以说这深牢大狱里的生活虽然不怎么着,虽然梁布泉只要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从大牢里边无罪释放,可他还是住得自在安适,就盼着牢里头能出点什么突发状况,好仔细瞧瞧周家二少爷能不能成为自己可以依靠的那颗避荫的大树。
机会说来就来。
就在梁布泉被关进大牢的七天之后,牢头在巡视完牢房以后,塞给了苏大福一盘大肥肉。
说是大肥肉,其实无非是一些个平素里犯了小罪的犯人们见不着的大鱼大肉。
盘子里头摆着一长溜煮得稀烂的五花三层,一叠蒜泥酱油,一盘清炒小白菜,外加两个馒头。
苏大福瞧着盘子里的大肥肉,高兴得合不拢嘴,甩开了腮帮子就往嘴里塞。一旁的周京洋瞧见了,立马扯着嗓子冲他喊:“姓苏的,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他娘的别吃了,他们为啥还要给你加一餐啊!”
苏大福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这么香的肉,这会已经是给自己吃的满嘴流油了,打着想个笑呵呵地说:“咋了?馋了吧!我哪知道他们为啥还要再给我加一餐,兴许是……知道我没两天就要走了,这是多给老子我一顿饭,让咱出了这地方就别再回来了呗?”
周京洋红着眼珠子叫唤:“我他娘的问你犯了什么罪,你是不是跟我们几个撒谎了?偷俩馒头至于这样吗?他们这是要杀你啊,喂你吃的是断头饭,吃饱了好上路,别去阴曹地府当个饿死鬼!”
有人说了,这你跟我们讲得也不对啊?咱在电视上都见着过,两荤一素的断头饭,吃饱了好上路这种说法,兹要是个押在牢里的人就都知道。
他苏大福不傻不蔫的,为啥连个断头饭都不清楚,还得让周京洋提醒呢?
您列位可得知道,当下这些个现代人是为啥知道有断头饭这种说法的?一来是从书里或者网上看见的,二来是打影视剧作里头听说的。
民国那会,第一个没有这么先进的电视机和电脑,二来也没有那么多识字的文化人,即便是当年的报纸上登过有关于断头饭的说法。可是苏大福大字不识一个,多半也只是拿那些个报纸包馒头花卷,土豆地瓜。
再者说了,这个年月没个普通老百姓都是挣扎着生活,苏大福要真有那个闲心打听断头饭的事,他就不可能每天从早忙到晚,到头来连个馒头都买不起,要去别人家偷了。他没进过大狱,又没被关过死牢,城里有人杀头他也光顾着赚钱偷东西没心思看热闹,不懂得断头饭这件事,也自然是理所应当了。
话说回来。
这苏大福一听周京洋的那句话,叼在嘴里的半块五花三层“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晃悠着牢门扯着脖子就开始嚎上了:“王八蛋,我就偷了两个馒头,你们干嘛要砍我的头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孩子刚会走,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我就偷了两个馒头,我罪不至死啊!饶命啊青天大老爷!”
苏大福杀猪似的扯着脖子喊,立马就把那两个狱卒给招来了。
俩人走到苏大福的身边二话不说,抡起鞭子就是对着他一通好大。苏大福被打得活像是个刚从山里头拎出来,让驯兽师给饿了好几天的野猴子,缩缩着脖子、弓弓着腰,泪水混着血水涂了他满脸,还跟那扯着脖子嚎。
“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只偷了两个馒头,小人罪不至死啊!”
周京洋也在旁边搭腔:“老头,这姓周的犯了什么罪?既然是死囚,为什么不把他关在死牢里面呢?”
“死牢?”
牢头冷哼了一声,拿鞭子指着缩成了一团的苏大福,“这小子……哼,他联合项严德两人意图造反,我们已经抓到了有力证据,他祸乱窝府境内治安,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苏大福带着哭腔喊:“项严德是谁啊?四德酒庄的老板吗?天地良心啊青天大老爷,我压根也不认识他们家老板啊,项严德究竟他娘的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我就是偷了两个馒头啊!我冤枉,我冤枉死了啊!”
牢头随手又抽了苏大福几鞭子:“还敢嘴硬,你还敢提馒头!你和项严德的秘密信函,就是我们在馒头里面发现的,你还敢抵赖!”
苏大福:“爷,偷的那俩馒头在当日就给吃了。您一定是弄错了,那个遭了温的项严德一定是在秘密联系别的人,这里头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被你吃了?”
牢头又是几鞭子抽下来,苏大福的后背已经是皮开肉绽,“你和项严德交换密函的馒头,就在我们老爷的府上,你的意思是我们办错案子了?”
苏大福早就被这几鞭子给抽得没了力气,有气无力道:“爷,我不敢,不敢说您们办错案子了。可是,我真的不认识项严德的啊!”
“认不认识由不得你,明早五十三刻立刻要对你行刑!”
老头说这话在她面前丢下了一张纸和一杆笔,“把你的名写上去!”
签字画押,周京洋和梁布泉两人很想告诉他,如果在这张纸上写上了他的名字,她的脑袋就算是彻底保不住了。
苏大福连滚带爬地来到纸币边上,哆哆嗦嗦地把笔倒握在了手里。犹豫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问了句:“青天大老爷,我不会写名……我……我不认字!”
牢头露出了一脸不削的神色:“那就在纸上画个圆。”
苏大福讷讷地点了点头。
在纸上画了个工工整整的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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