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所谓的可疑人物,实际上无非是个身材不到一米五的瘦小汉子,三两个日本兵连扛带架地把他给压过来的时候,梁布泉险些把这人给当成了山里头跟大队伍走失的猴子。
上眼看,这家伙尖嘴猴腮,偏偏一双眼睛是又大又圆,腿短胳膊长,十根手指头同样也是纤细而狭长,更有趣的是,这家伙明明瘦得像是个骷髅,偏偏长了对及其服帖的耳朵,迎面不见耳,粗看似猢狲。
常年行走江湖,梁布泉打心眼里一过,就对这家伙的身份猜出了个十之八九——这是个佛爷。
佛爷是黑道上的土话,实际上单指的就是那些个闯空窑的小偷。这行混人不比绿林强盗,光靠着一身蛮力好勇斗狠,可成不了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而且小偷这门行当,自古以来就分的明白,种类繁多。
道上的人把专门在凌晨下手的蟊贼叫做“踏上早绿”,趁白天找无人空窑下手的家伙叫做“白日烟魂”。上房揭瓦专门靠一身过硬的伸手进屋偷窃的那是“飞贼”,通常情况下,这些个飞贼往往长得长手长脚,身上的肌肉呈流线型,看着枯瘦没肉,可是抡起膀子上的力气,丝毫不弱于土匪半分。而专门凭借着溜门撬锁这种技术性手段实施盗窃的蟊贼,则被叫成是“夜燕”,这些个家伙通常只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动手,无论是民间挂锁,还是鲁班门的八宝玲珑锁,到了他们手里头,三两下就能给这东西拆的粉粉碎。更有些个胆大包天的夜燕,还会仗着自己手里的本事赶在白天人多眼杂的地方对行人下手,这些个人在道上被称作是“剪锁”,意思是专拿手里的家伙事,去照亮别人腰包里头的钱袋子。
看着人的模样,多半做不起飞贼这样的勾当。而且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跟在一群日本人后头伺机下手,兴许也是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民间义士。
赶等这瘦猴子被押到山崎忠义面前,梁布泉跟杜老四倒是先朝着他抱了抱拳,行走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是这种有胆识的英雄豪杰。可后者却梗着脑袋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兴许是也给他们认成汉奸叛徒了。
山崎忠义二话不说,论起手里的登山杖,照着瘦猴子的脑袋就是一下:“说!谁派你来的!”
即便是几个人押着他跪在地上,这瘦猴子也被那一记闷棍给敲了个趔趄,可是即便这样,他也只是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碎牙,把脑袋一歪,愣是一个字都不吭。
盗门里头的规矩,入屋行窃不得开口,开口就是抢,叫人逮了也得装成是哑巴,你找着我偷东西的证据了,那打死我也没话说,找不着证据,就是天塌下来,爷爷我也没偷过东西。
这种被逮了个正着还不开口的,多半是要等官兵下来出面平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现在的官兵还靠不靠谱,这伙子日本人要是能讲得明白道理,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入侵大清了。
就这么啰嗦两句的空档,瘦猴子已经叫那群日本兵给踹了好几脚,后背上头更是挨了几枪托,可您还真别说,甭看这家伙长得瘦小枯干,那是真的抗揍,梗着个脖子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愣是一声都没吭出来。
杜老四原本就是道上的人,见着这样的汉子难免就升起一股识英雄重英雄的心气儿来,又是冲着那猴子抱了抱拳:“佛爷,并肩子!草棵里的蚂蚱,梁上趴的虫,招子亮,把瓢撒开吧,有山把头坐着。”
他那意思说:兄弟,咱是一码子人,我是山里的土匪,你是梁上的君子,咱知道你是个爷们,先跟他们应付两句话吧,这里头有能人给你压阵。
梁布泉这会儿也跟着道:“水里头捞不着鹰,泥里头有虫子。王八蛤蟆都是坑里的玩意,甭往锅里跳,往河里跳。”
梁布泉的意思是:在这伙人手里头捞不着啥有水,但是跟着咱们走,能弄这点吃食。咱都是一路人,别自己作死,跟着我们混多少能保你一条命。
山崎忠义明显知道这几路货色正当着自己的面对切口,朝着身旁的红衣客使了个眼色,转而又咬牙切齿地对梁布泉你微笑道:“梁先生,你们在我的面前,在讨论什么样的暗语?为什么不明白说出来,叫大伙也听听?”
梁布泉对那个红衣客的身份早就好奇很久了,众人在山里头遭遇了鬼打墙,山崎忠义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自己,而不是更加值得信任的红衣客,这会几个人打切口,明明白白也是再说给红衣客听的,可那个老家伙偏偏就像是个木头桩子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到了这会儿,梁布泉甚至都有些怀疑,那红衣客究竟是不是通书里头的人,山崎忠义把这么一个啥反应都没有的哑巴放在身边,究竟是要干什么。
可是心里头虽然尽是狐疑,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人家在笑,那梁布泉自然也没有不笑的道理。
“山崎先生,您身边不就有个江湖中人吗?天底下的切口大差不差,您不懂,您可以问问他呀!”
梁布泉可是最爱笑了:“您不是道上的人,您可能不懂。拜大日本帝国所赐,咱现在老百姓的生活,那叫一个幸福无边啊,不是他娘的让大炮轰死,就得因为吃不上饭给活活饿死。咱行走江湖,更始得千防万防别让外国人给崩咯,别让自己人给害咯,所以通常情况下,都不愿意跟生人搭话。”
山崎忠义的脸色一白,又看了那红衣客一眼,接着道:“所以……你问出什么来了?”
“这不咱们正在盘道呢,您老救过来十万个为什么了嘛!”
梁布泉摊了摊手,“山崎先生,您得清楚一下自己的处境。就咱们这片的人,多半对你们没啥好感,要不是您仗着有这些个大头兵的保护,这小子早就一口老痰吐你脸上了。您要是实在闲得慌,您上旁边玩会沙子去成不?等我把话问明白了,我再过去叫您?”
“八嘎!”
山崎忠义说着话,一把抢过了身边士兵的步枪,拉开枪栓就要崩了那瘦猴的脑袋,“那还问什么,老子打死他算了,我们继续赶路!”
“可不敢开枪,这时候可不敢杀人啊!”
梁布泉的眼珠子一转,那瞎话说来就来,“您想想,咱上山的时候曾经清点过好几次人数吧?上山之前您见过他吗?没见过对不?进林子以前是不是又清点过一次人数?您还把我大哥送给咱的一票人马又给轰回去了……那时候,您的手下也没发现这人的踪影吧?这能证明啥?”
他盯着山崎忠义的一双耗子眼接着道,“这就说明,他是在咱进林子很久以后,才跟上来的。这可就有两种解释啦!一来,他可能对这山里头的地形很熟悉,能带着咱们迅速地找到蟠龙胆的确切所在;二来,咱眼下遇着的这件邪乎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您想想,您就这么一枪把他给崩了,是不是有点太过草率了?更何况……”
山崎忠义的表情一缓,明显对于杀不杀瘦猴子这件事的态度有所松动:“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在进林子以前,就闻见这里头有一股子浓重的霉味。您在这个地方杀了人,那血气肯定是要飘到那邪物的鼻子里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现在连个宝贝的影子都没摸着,您也不想就这么先跟那看不见的怪物打一架吧?”
“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山崎忠义点了点头,第三次看向身边的红衣客,“周先生,您的态度是?”
红衣客淡淡地回了两句:“老太太没意见,这佛爷可以先留着。太君,您先在边上休息一下,有我盯着他们,您放心。”
梁布泉是第一次听见红衣客说了这么多话,看起来这次上山的主要决策者,并不是山崎忠义,而是那个死木桩子一样不爱开口的周老太太。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他总能等到这老太太显出本事的时候。
见着山崎忠义自顾自地走到了一旁,梁布泉也不在乎身边是不是站这个间谍汉奸,又冲着那瘦猴子抱了抱拳:“佛爷,没外人了,把瓢启开吧?”
瘦猴子明显还对那红衣客抱有戒心,扬着脖子朝着红衣客狠狠地瞪了一眼,低声道:“她不是外码子人?”
杜老四嘿嘿一笑:“她他娘的就不是人,老子骂了她一路,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红衣客似乎也明白几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敌意颇深,干脆气定神闲地闭上了眼睛:“有屁快放,咱还要做事呢!崩在这跟老身耍心眼子,你们自己是死是活,全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瘦猴子撇了撇嘴:“虎头蔓,老子姓王,今儿个栽你们手里头,老子认了。也崩在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忽悠咱。要杀要剐一句话,甭他娘的耽误爷爷投胎!”
梁布泉倒也不啰嗦,拿鞋底子照着地上跺了三脚,又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两下:“你痛快,咱也痛快。佛爷,就问您一句话,想死想活?”
瘦猴子瞅了瞅梁布泉的脚面子,又看了看他的肩膀,眼珠子一亮:“想活怎么讲,想死又怎么说?”
“想死容易,你惹了军官大佐,人家一枪就能送你见阎王。”
梁布泉笑眯眯地插起了腰,“想活的话……跟咱说说这山里头的情况吧,盗贼盗贼,强盗蟊贼本是一家,咱有路一起走,有钱一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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