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四是个心大能装下松花江的主,刚刚熄了灯,还没过上半刻钟呢,窝棚里头就鼾声震天了。
反观这简易窝棚外头,梁布泉就没有他那么舒服了。
金得海再不济也是这绺子里头的主事人之一,论起拳脚上的功夫,他可能敌不过那些个开武馆的或者当兵的,但是打梁布泉这样的愣头青,倒是绰绰有余。没出三两个照面,梁布泉已经被他摔了不下七八个跟头。这功夫,梁布泉已经叫人打得鼻青脸肿,左边一只眼睛肿得像是个发面的馒头,上下眼皮挤成了一条细缝,连东西都看不清楚。
行走江湖拳来脚往是常有的事,江湖中人也不是武侠小说里头那样,全都是有门有派有师承的主。和人动起手来,大部分靠的是两样法宝。一个是胆气,另一个就是经验。没了这两样东西,即便是像杜老四这样身强力壮的大老粗,也很有可能会在阴沟里边栽跟头。
梁布泉是第一次出来闯江湖,和人交手的经验方面,约等于没有;论起胆气来说吧,被金得海摔了这么多下,大概也给丢得七七八八了。
金得海也是算准了这里头的门道,歪脖子朝地上狠啐了一口血沫子:“小*逼*崽子,你再他娘的跟老子狂啊?我告诉你,要不是碍着你那瞎眼睛老爹的份上,老子他*妈今天打死你,信不信?”
梁布泉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脚下一软又给摔了个屁股墩,他干脆就拿手反撑着地面不起来了,歪着脑袋拿一只眼睛盯着金得海,冷哼了一声:“能耐了你?就你这两下子,也他娘的想要打死人?老子身上刺挠,有能耐你再给老子来两下!”
“还他娘的挺能拉硬(逞强的!你都让我们金爷给打成啥样了?自己身上几两肉,你自己心里头没点数啊!”
索性闲着也是闲着,那六个崽子不愿意在窝棚里面睡觉,全都聚在了外头看人打架。他们和金得海认识的时间长,知道这家伙下手有多黑。这一会儿,多数人都是在旁边起哄架秧子,梁布泉究竟能被揍成什么样,他们根本不在乎,甚至有些人还觉得把他打死了反倒更好。死了一个梁布泉,他们就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下矿挖土了,重拾老本行,还能做回那些个打家劫舍的买卖。
腰里别着个响子,走到哪都当爷的日子,不比成天钻土洞子舒服多了?
“对,这小子还他娘的嘴硬呢!金爷,给他涨涨教训,打死这王巴羔子!”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行了,别他娘的在这瞎起哄!”
金得海说着话,又朝梁布泉一挑眉毛,“怎么说啊?还打不打啊?”
梁布泉抹了把额头上的血沫子,又挣扎了几下,可还是爬不起来。
“得了,我看这样,那小子也动不了手了。这叫啥?心有余……鱼有啥来着?”
“你可拉倒吧,还他娘的鱼有啥?鱼有肉!那叫心有余力不足!小子,愿打服输,刚才在窝棚里我可听得真亮的,输了的磕头叫爷爷!你叫吧!”
众人又是一通起哄:“叫爷爷!赶紧的,叫爷爷!”
金得海冷笑着走到梁布泉跟前,猫下腰用手掌一下一下地扇着梁布泉的脸:“你叫啊?叫爷爷!”
梁布泉也冷笑着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爷爷……我他娘的是你爷爷!”
“给脸不要脸!”
金得海的眼珠子一瞪,轮圆了胳膊对着梁布泉就是一嘴巴,“你叫不叫!”
这边的话音没落呢,第二个嘴巴夹风带雨地就甩了过来。这嘴巴打得是一下比一下重,金得海几乎是骑在了梁布泉的身上左右开弓,扇得自己的胳膊都觉得酸。
可是梁布泉反倒是忘了疼字是怎么写的一样,每被金得海扇一巴掌,都要大喊一声:“使劲!刺挠!不他妈疼!”
“我他娘的让你不疼!”
金得海打红了眼,两条腿跪在梁布泉的腕子上就要从自己的怀里面找刀,可就是他找刀的这一下子空挡,梁布泉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猛然之间挺起了腰,当即就把金得海掀了个趔趄。
说时迟那时快,这金得海刚从怀里把匕首掏出来,梁布泉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戏法似的在手里捏起了一根纯铜做的烟袋锅子,对着金得海的太阳穴,轮圆了就是一下。
都知道,这太阳穴可是人体穴位上的一个软肋,那地方紧挨着脑仁,要是这一下子打正了地方,金得海的一条小命可是就要交代了。
但万幸的是梁布泉在早先已经浪费了太多的体力,这一下子虽然不轻,但也不至于要了金得海的命。
在场的几个崽子们全都看傻眼了,一开始就看见梁布泉单方面的挨揍,人脑袋都要给打成狗脑袋了,这怎么就风水轮流转,偏偏就转到金得海身上了呢?那家伙刚把匕首拿到手里,脑袋上就被人掀了一下子,刚到手的匕首短刀被甩飞了不说,人咋还躺在地上蹬腿了呢?
梁布泉翻身骑在金得海的身上,歪头吐出了一颗后槽牙,抡起烟袋锅子,对着金得海的侧脸又是一下子:“打掉了你爷爷我的一颗牙,老子让你还我一口牙!”
咱前头说了,这可是纯铜的烟袋锅子,梁布泉的力气就是再不济,也不是他金得海的几颗大牙能承受得住的。
就听见“咯嘣蹦”几声脆响,金得海脖子一歪,一口血沫子伴着白花花的碎牙,就叫他给吐出来了。
“还他娘的有一边呢,老子可怜你,给你留着一排门牙吃饭用……”
这梁布泉一脑门子的血,阴着张脸抡起烟袋锅子就要砸他另一边的牙。看热闹的几个崽子一见这样,赶紧上去拦架:“你小子咋这么狠呐!可不能再打了,再打真他娘的出人命了!”
这几个崽子两个架胳膊,一个搂腰,废了牛劲才把梁布泉从金得海的身上折腾下来:“你小子咋还带着家伙呢?说好了赤手空拳的吗?这可咋整……金爷好像让这崽子给打懵过去了,他不能残疾吧?”
“出人命?”
梁布泉就是被三个人按着都不老实,冷笑着瞥了眼那两个架着他胳膊的崽子,“你们刚才不还张罗着,让你们金爷打死老子吗?日你们祖宗的,给老子放下来!是他先动的刀,你们拉偏架是不是?没有我们爷俩,你们几个王八犊子还他娘的在绺子里喝西北风呢!求着爷爷替你们找金子,你们就这么对待爷爷我?给老子撒手!”
“梁爷,梁爹!祖宗!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还不成吗!”
搂着腰的那个死的心都有了,“绺子里头打架是常有的事,老爷们在一起嘛,碰着点啥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一架就完了。哪有像您这样下死手的啊!我的个亲娘姥姥啊,人家是奔着给你打服咯,你是奔着给人弄死去的啊!咱消消气,咱压压火,再动手,您可真就把咱们金爷给打死了!你看看他,他都吐沫子了!”
论起经验和胆气,可能梁布泉连这绺子里头不出名的崽子都比不了。可是论起狠来,放眼这座绺子,恐怕除了总瓢把子冯三爷,没人能和他叫得上板。早先在老林子里头遇见张洪山的那一出,就给了梁布泉一个教训。但凡是和人动过了手,说不记仇那都是扯犊子。既然江湖上讲究的是个快意恩仇,能交朋友就尽量别拉仇家,那就干脆下手果断一点。
只要是动手,就奔着要了对方的命那么招呼。
搂着腰的那个眼瞅着块按不住梁布泉了,扯着脖子叫上了外援:“余下那几个呢?咱他娘的不是六个人吗?你们就光看着我们拦架也不伸手?绺子里头白养活你们了是不是!人呢?”
这人叫了一溜十三遭,不仅是夹着胳膊的那两个人傻了,就连正主梁布泉也不再挣扎了。
刚才出来的崽子不是六个吗?
其余的那三个人,跑哪去了?
几个人瞧着一望无际的狼口岗子,这上头除了黄沙就是石头,头顶的月亮把这片荒地照得白惨惨的,四下就是一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那三个崽子能去哪呢?
寒风一起,几个人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个劲地往上冒冷气,都不约而同地把脑袋转向了早上才打好的碃口。
今天早上,众人发现死尸的地方,就在那个矿眼里头。
如今这座矿眼,少说也有十一二丈那么深,月光照不透那里边的黑暗。几个人只觉得那团黑暗里面,似乎正有什么及其鬼祟的东西,正在计划着把他们也给拉倒矿洞里头。
一个崽子哆哆嗦嗦地拽了拽梁布泉的衣角:“爷……那碃口里边……不能有鬼吧!”
这崽子不问还好,听到“鬼”字,几个人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阵摆子。
“别他娘的瞎白话!”
梁布泉定了定神,强咬着牙关才算勉强站直了身子,“都说鬼物没影,都他娘的没影的东西,为啥还要吃人的舌头?先回窝棚里面……明天早上,再看看碃子里面出了啥事。”
他拿手里的烟袋锅子把门帘挑开,期间还不忘瞥了躺在地上的金得海一眼,又对那几个崽子吩咐道:“把他先拉回去把,扔在外面该让狼吃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阵恍若鬼哭一般的狼嚎。狼口岗子的两座土包之上,突然之间冒起了一双又一双惨碧色的眼睛。
“奶奶个孙子的,怕啥来啥!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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