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荀在黑夜中猛然回头,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很快就消失了。
教学楼的轮廓隐没在黑夜之中,月光照亮了旗杆的顶端,只能看到一面旗帜在风中轻轻飘荡。
陈峰抱着齐沫快步往前走,顾荀低头思索了一下,还是选择加快速度跟上他的脚步。
东西是跑不了的,既然在现实里它还在影响着学校那一片的范围,那么在过去的时间里就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
陈峰敲响了门卫室的大门,睡眼惺忪的大爷走出来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不过他拍了拍脸,很快就把登记簿和车钥匙交到了陈峰的手里。
黑色的桑塔纳在夜色中顺着山路一路往下狂奔,依山而建的道路弯弯扭扭,顾荀抱着齐沫在后座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平衡。
齐沫头发上的水全滴在了他的裤子上,冰凉的水浸湿布料,又顺着膝盖往下滑去。
这种皮肤和衣服紧紧贴合的感觉很难受,但顾荀的双手只能固定着齐沫的头,保证他不左右摇晃,自己身上怎么样已经顾不上了。
顾荀抬起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陈峰皱起的眉头,除了车子在路上的轰鸣声,没有人开口说话。
伸出手轻轻压在了齐沫的颈部,顾荀松了一口气,指腹能感觉到对方的颈动脉还在规律地跳动,人虽然没死,但身上的水是怎么回事?耳朵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水的原因,顾荀感觉齐沫耳朵里的血好像还在不断往外流,可是车里太黑,他手上也没有可用的照明工具,也看不了耳朵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跟齐沫一起来的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他没事?
顾荀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现在这个样子算不上没事。
下了山的道路异常的通畅,顾荀透过窗户往外看,昏黄的路灯照亮前往医院的道路,不过路上车辆几乎没有,行人就更不用说了,若是换做现实,这个时间还指不定有多热闹。
陈峰猛地一脚刹车来得猝不及防,顾荀的额头一下撞在了椅背上,他收回自己的思绪,而此时陈峰已经打开了后车门,从他手里把齐沫接了过来。
陈峰的身上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水浸湿的印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车钥匙你拿着,把门锁好,”陈峰抱起齐沫,站直身子,“在门口找个地方坐着等我,别乱跑。”
交代完,顾村就见陈峰朝着亮着“急诊”两个字的门口跑去,里面灯火通明,吵吵嚷嚷,和外面安静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
顾荀从车上钻了出来,关上车门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钥匙,围着桑塔纳转了一圈,最后才尝试着把钥匙插进驾驶座方向的车门,扭动两下。
他的心里疑惑丛生,根据叶非成和江蝉回来所讲述的经过,再配合周雪微的所见所闻,顾荀一直认为对学校产生了影响的,是那盘不知所谓的磁带。
可他在这里看到的真实却是,在磁带出现之前,学校里已经出现异常了,而这种异常的源头他甚至察觉不到。
心脏的咚咚声传入顾荀耳朵,这个时候的陈佳然一定很紧张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急诊大厅,在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其中若有似无的还有些血腥味,担架床的轮胎在地面上咕噜噜地响着,叫喊声,嘱咐声,哭泣声,充斥在顾荀的耳朵里。
救护车红蓝色的车灯在门外闪来闪去,照在急诊的玻璃大门上,拨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顾荀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他没有找到陈峰在哪里,但也没想着自己去找,他现在就算过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齐沫已经有一个成年人陪同,况且陈峰就是他的班主任,很快就能联系到家人,而救人则是医生的事情。
伸直双腿,顾荀盯着自己潮湿的双手。
没过多久,就看到陈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双手叉腰,看了顾荀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顾荀看着他,没开口。
“他家里人来了。”陈峰的说话声音很低,但听得出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耳朵,怎么回事?”
陈峰顿了一下,表情不解,“说是鼓膜破了,外耳道也有些伤,医生也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哪回答得上来,只有等他自己清醒了。”
鼓膜破了?
顾荀双手抱胸,将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压在自己的双腿上。
陈峰看了一眼顾荀,轻咳一声,“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去学校里的?”
顾荀闻言转眸看向他,“那你能解释一下你大晚上偷偷摸摸出去,是为了什么吗?我是听到你出去的声音,才追上去看的。”
陈峰一怔,目光有些游离,“有东西忘在学校里了,我去拿一下而已……所以你那时候是在装睡?”
“你要真是有东西忘在学校里,还需要在出门前确定我们睡没睡着吗?”顾荀坐直身子,音量也放大了一些,“再说了?你真的是去拿东西的吗?”
陈峰抿了抿嘴,点点头。
“你果然还是不想说,”顾荀的嘴角很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他紧盯着对方疲倦的双眼,“你既然是去拿东西的,为什么拿完以后要去垃圾房丢掉?什么时候不能丢?非要大半夜的?”
陈峰张张嘴没说话,显然是没有意识到顾荀跟在他身后已经看了个一清二楚,用手拍了一下脑门,低下了头。
这反倒让顾荀更疑惑了,自己跟在他身后没有察觉,可他却又能听到某种不存在的声音。
顾荀思忖了一下,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恐怕真的就没办法再从陈峰口中问出什么,于是他压下心中那份不属于他的火气,说道:“爸你之前就有些不对劲了,在海边上的时候,坐在那里发呆,一直叫你都没有反应,这不是现在这一会儿的问题。”
陈峰用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手指因为长年沾染粉笔显得很粗糙,他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抿着嘴唇不说话。
“你还不想承认是吗?”顾荀歪头看着陈峰的双眼,“齐沫说你上课的时候放录音,结果放到发呆,录音都到下一课了也没反应,你以前会这样吗?然后是说学生失踪的事情,你甚至迟到了五分钟,换做以前你会吗?”
顾荀感觉自己说话的音调在不受控制地一段一段提高,眼眶里还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话说到结尾甚至带上了些鼻音。
陈峰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两下眉间的位置,“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解决?你解决什么?”
“这是大人的事,”陈峰抬起头来,语中有种强硬的意味,“你好好上你的学就行了,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哐啷一声。
挂着车钥匙的钥匙串在陈峰的大腿上砸了一下,随后掉在他身旁的金属长椅上,顾荀已经站起了身,眼眶里是陈佳然气愤的泪水,正顺着女孩的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滚。
呼吸变得急促,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让顾荀有些喘不上气。
“好啊,你厉害,你有本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讲,全都扛在自己身上搞得你好像很能,很有担当似的,我们真的是家人吗?一家人连句实话都听不到。”
说完这话,陈佳然的身体猛地往后一转,就要走。
陈峰立马抓住了手腕,眉头蹙起,“你去哪里?!”
“哪里?”鼻子里轻哼一声,“我不像你,我知道现在这个时间不能到处乱跑。”
说罢,使劲甩开了陈峰的手,快步朝急诊室的方向走。
一直走到了远离陈峰的位置,勉强能看到齐沫躺在不远处的床位上,顾荀才用力吸了一口气,手抓着门框,双眼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陈佳然的这股情绪来得太过迅速,又太过凶猛,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整个被这份情感吞没,仿佛自己就是女孩本身,用崩溃的泪水把心里话喊了出来。
顾荀轻轻敲了两下额头,手上的水基本干了,抹掉脸上不属于他的眼泪,尝试着平复内心情绪。
接着,他迈开步子,走到了齐沫的床前。
“阿姨……”嗓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哑,因为哭泣出现的鼻音也没有完全消退。
一个和陈佳然的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她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想了想说道:“没事的,你别担心,医生说就是听力会有些下降,问题应该不大。”
顾荀没有说话,他不清楚女人这句话究竟是对陈佳然说的,还是在对她自己说的,怎么讲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只是一点听力下降,也足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了吧?
女人看着沉默不语的顾荀,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小沫他爸去交费开单子去了,我去看看,麻烦你陪我们家小沫一会儿了。”
女人甚至没有等顾荀回答,转身就匆忙离开了。
脚步声融入到四周嘈杂的环境里,顾荀才一回头,就看到齐沫悄咪咪地睁开了眼睛,发白的嘴唇弯起来笑了笑。
陈佳然被揪住的心脏稍稍松了下来,顾荀坐到他身边,凑近低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齐沫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比了比,缓缓动着嘴皮子,“就刚才……一会儿。”
“那你还装睡?”顾荀伸着脖子在他耳朵两边看了看,“现在感觉怎么样?”
齐沫轻轻摇了摇头,“就还是有点疼……我妈刚才一直哭,不知道怎么的……我有点不敢看。”
说到这儿,齐沫目光看向顾荀的双眼,“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应该听你的,”齐沫眨了眨眼睛,面色有些凝重,“应该听你的……然后多劝劝他们才对。”
顾荀一听又凑近了一些,“发生什么了?”
齐沫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脑袋,喉结动了两下,“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他们,等了好久都没出来,到窗口去看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关着,窗户关着。”
顾荀单手拄着下巴,“但我爸是在四楼的厕所里发现你的,你既然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不走反而是在那儿?”
齐沫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他皱起眉头开始回忆,接着摇摇头,“我不记得……我去窗户看了没人,就顺着小花园绕进教学楼里……到办公室门口看到钥匙插在门上,又试着喊了两声他们的名字,可没有人回应我,然后我想走……然后……”
像是又回到了当时,齐沫有些紧张地抓住了顾荀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覆上了自己受伤的耳朵,“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教学楼里明明很安静但是我听到了声音,像是在念唱着什么东西……捂住耳朵也能听见,我没来由地感觉害怕……就是……就是我也说不清楚……感觉不能继续听这个声音……”
顾荀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瞪得圆圆的,“你该不会……”
齐沫笑了,笑得很无奈,他点点头,“是我自己戳破的耳朵,用从楼梯间的扫帚上掰下来的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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