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暮惠是谁?”
“津暮惠”只是一个社会身份,就如“安室透”,如“冲矢昴”,是一道能够披在人身上的黑影。“津暮惠”隐匿在这座庄园里,随时随地都能剥下这一层皮,从里面钻蜕出一个崭新的人来,再悄无声息地遁走。
要想捕捉一条毒蛇,需要钻入蛇群的巢穴。
宫纪来到蜷川氏的庄园时已是下午五点,冬日的光线曝白,照得面前这座雪白的大理石别墅如神迹般圣洁。
她穿着警服,肩章流淌银辉。
大门被打开,蜷川龙华率先走出来,她身后跟着那名叫“阿檀”的女管家。
外界都传蜷川龙华被这桩未婚夫和弟弟之间的杀人丑闻弄得精疲力竭,于是擅长社交、惯常流连于宴会舞会之间的蜷川小姐接连几日避不见客,隔绝了多数不怀好意,前来打探消息的人。
蜷川大小姐遭逢巨变,却依旧做足了待客的礼仪。
她虽然依旧姿态挺拔,形貌庄重,却一反常态地素面朝天,显露出她眼底的淡淡青黑。
这些些微的身体印记,恰达好处地向外界表演出她的懊悔、痛苦、心力交瘁。
宫纪飞快地扫了一眼蜷川龙华,内心增生一个想法。
宫纪曾经设想东窗事发后蜷川龙华的行动:或许,为了免受法律制裁,蜷川龙华会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出逃,她可能会带着大量的资产,随便逃到某个国家继续兴风作浪,直至被引渡回国。
所以宫纪让川梨盯着蜷川龙华的账户动静,以防万一。
但是,现在的宫纪看着蜷川龙华的这副样子,想法倒是拐到了另一头——蜷川龙华即使深陷泥沼,也会拼死挣扎,在绝境中嘶吼着抓取每一个机会,而不是放下手中的一切,落荒而逃。
蜷川龙华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罪。
能让蜷川龙华翻身的机会是什么呢?是组织的援助?还是政商警界上层与蜷川家千丝万缕的勾连?
宫纪这样想着,转而把文件夹夹在小臂间,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蜷川小姐,蜷川康介的自首材料里还有些不太明晰的地方。按照合法程序,由我来对这些材料进行二度侦查。”
“进去说吧。”蜷川龙华那张苍白的脸上勉强浮起一层温和的笑意。
转身带路前,她故意朝宫纪后边看了一眼,问:“矢川警视没有一起过来吗?”
“这起案件已经被侦破,只剩一些细节需要处理。矢川警视有另有工作要忙,已经被调回了警察厅岗位。”
宫纪跟着蜷川龙华走进别墅。在她身后,管家阿檀缓缓阖上沉重的大门,掩盖去最后一丝线形天光。
“9月6日,蜷川康介通过暗网和一个职业杀手进行单向联系。按照规矩下单后,他向一个不明海外账户汇款。蜷川康介称,杀手的联系方式来自已经去世六年的父亲。”
宫纪轻冷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
蜷川龙华
拧开一扇桐木门,侧身让开位置,“这就是我父亲的书房。父亲逝世后,除了清洁人员,这间书房几乎没有什么人踏足。”
宫纪缓步踏入房间,抬手拂过高层书架上的灰尘,问:书房的布局有被二次改动过吗??_[(”
“没有,这间书房一直保持原貌。”
宫纪不再言语,而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快速翻动了过去。
蜷川龙华站在门口看着,面色谦恭哀愁,藏在裙后的手指却烦躁地碾过一块布料。
按照宫纪的仔细程度,怕是她一整个晚上都得陪宫纪耗下去。
蜷川龙华温声问:“宫警视身边没有帮忙的人吗?”
“一个即将盖棺定论的案件,不需要浪费那么多警力资源。”宫纪漫不经心地回答,抬手把一本书放回了原位。
“按理说,妄图从一个死去多年之人的居所里,找到他与案件有关的生前痕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这样说着,突然朝门口的蜷川龙华看去,轻轻笑了笑:“但是蜷川康介提到了父亲,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宫纪看上去保持着绝对的专注力,翻阅过一本又一本的书,丝毫不为门口两人的目光所打扰。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蜷川龙华低声吩咐管家阿檀:“去准备下午茶。”
宫纪微微侧过身,眉峰半压,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危险表情。
蜷川龙华在她身后轻轻阖上了门,迈步走了进来,仰头打量着这座书房。
她说:“即使是父亲未曾离世前,我也很少踏入这间书房。书房是父亲处理家族事务的地方,也是父亲教育康介的地方。父亲从小器重康介,把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让小时候的我一度很羡慕。那个时候,我格外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认可,可是他从来都不愿抬头看女儿一眼,更不要说把我带进这间书房。”
环目望去,这四壁简牍盈积,浩如烟海,代表权威和力量,却是从前的她难以触碰到的。
她的语调慢吞吞,让整个书房进入了一种舒缓的氛围。
“然后呢?”宫纪坐在书桌前,低头翻看下边的抽屉。
“父亲病重时,我亲力亲为照顾他,却还是被他拒在书房门外。父亲在书房里去世,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康介在里面握着他的手,而我站在门外,贴耳去听父亲最后的话语。”
“他去世之后,我才有资格踏入这个地方。”
她轻柔缓慢吐出这些话,谎言中夹杂着真实絮语,半是感叹,半是谋虑和算计。
宫纪短暂地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您不喜欢弟弟?”
蜷川龙华半遮半掩地回应:“我对他并无怨恨。”
半晌,她看看天色,又说:“宫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用晚餐。”
她说这句话时,森寒冷意像一条蛇那样缓缓攀附上了宫纪的脊背。宫纪的动作顿了顿,她微微一歪头,目光从书桌的切角处探出去,碰到蜷川龙华黑沉的眼瞳和半挑的笑。
窗外天色确实黯淡了下来,蜷川龙华侧对着那扇落地窗,眉眼里淌入摄人的暗影。
宫纪站了起来,走向门边高柜,随口应答:“好啊。”
书房门被人以相同的时间间隔轻敲三下,管家阿檀拧开房门。
她端着下午茶盘,从宫纪身边走了过去。
宫纪打开双拉门书柜,转头朝蜷川龙华和阿檀望去。
阿檀正在蜷川龙华旁边附耳说话,蜷川龙华一双冷厉的眼睛一抬,短暂地和宫纪对上了目光。
宫纪不理会,继续低头翻动书柜。
这个时间节点,应当是柯南做出了行动。他利用变声器,冒充铃木财团的顾问,打了一通电话到了蜷川宅。
蜷川龙华犹豫了几个瞬息,对宫纪说:宫小姐,因为工作原因,我可能需要离开片刻。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同阿檀说。?_[(”
宫纪寡淡地一点头。
门被轻轻阖上,偌大的书房里,只剩宫纪翻动书页的哗哗声。
阿檀穿雪白的长衣长裤,站在圆桌前,一言不发,连呼吸都浅淡。
宫纪捧起书柜里一个天使头塑,对着阿檀的方向比了比。她问:“阿檀,你只叫阿檀吗?真实姓名是什么?”
送她和矢川明从猎场走出半山别墅的那一次,阿檀的脚步踩在凋零枯叶上,几乎毫无声息。
此刻,房间内空荡寂静,只有宫纪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阿檀则是一个会眨眼睛会呼吸的雕塑。
宫纪不厌其烦,又问了一遍。
阿檀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冷冷淡淡地说:“不便告知。”
“算了。”宫纪转身把天使头塑放入柜子里,随口吩咐道:“给我搬来一个椅子,把柜顶的书拿下来。”
宫纪颐指气使,语气绝对算不上有多好。阿檀对这种态度毫无反应,沉默着搬过一只红木小圆凳,放在了宫纪脚边。
宫纪侧眼,示意她站上去搬书。
她观察着阿檀的躯体动作:阿檀浑身紧绷,冷冷地瞥了宫纪一眼,随后把小圆凳往旁边挪了挪,一只脚站了上去——
就在这一刻,宫纪猝然转身欺身上前,踹向椅子的同时扣住阿檀手臂,向下一拽!
阿檀半立在椅子上,遽然失却重心,在生死攸关的是零点几秒里,极寒的杀意猛烈地窜过脊骨,本能如惊雷般在脑海里乍响,她反手忽探宫纪右手腕,绷紧的腰腹生生受了宫纪的侧踢,嘭然一声重砸在书柜上!
更剧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股剧然的力笔直后推那把椅子,把一只花瓶撞得支离破碎。
花瓶碎响,书柜玻璃细密地震颤,阿檀拧腰回身,上沉手臂再度拦截宫纪试图拔枪的右手。她的身手却格外灵巧,柔软得像一尾鱼,转瞬就重新掌握核心,拧住宫纪右手侧身飞踢。
仿佛锤炼了千百遍,宫纪左手一动,闪身躲避的同时极其流畅地从后腰摸出刀片。在极近的距离下,两人的搏斗动作紧密而迅捷,下一
秒,阿檀手肘向上牵引,轻飘如鬼魅般,她手腕一震,指尖窜出一根针。
冰冷的针被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快成一道暗银的锐光,直冲宫纪的眼球而去。针的尖端冒着寒气又挟着劲风,惊起气流细微震荡,令人的眼部神经震悚收缩。
震悚收缩的是阿檀的神经,宫纪的眼睛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球,面对刀割也毫不动摇。她迎着寒亮针尖跨步上前,在阿檀猛然紧缩的瞳孔里,在森然寒针划破空气的爆响中,针尖的力拂过宫纪睫毛。
那缕冷静的睫毛被拨动,宫纪眼珠微微上抬,电光石火间,她忽而以极精确的距离重心下沉,手腕轻轻上转,劈向一截下压的脖颈。
刀锋划出一道雪亮圆弧,完美的半弧鲜血飞溅而出,宫纪挨了阿檀袭向右肩的肘击,侧身发力,一记腿鞭把阿檀踹翻在了地上。
她终于抽出那把挂在枪套的枪,“不要动。”
话音刚落,连着消|音|器的枪管直射出一枚子弹,擦过阿檀肩膀,把她抬身反击的动作扑在地上。
那枚子弹在极近距离擦过人体,在阿檀肩膀上撕开一个血肉模糊的裂口,周边表皮烫伤,阿檀在灼痛感中大叫起来。
宫纪转瞬跨在她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叫喊,一手卸掉她四肢关节。
她捂住阿檀的手臂不断用力,在阿檀的挣扎和呜咽声中,一道极细的血痕,从眉梢到眼头,横向爬过宫纪的左半边额头。那道血痕缓缓崩裂开来,一串血珠从细痕里挤出,路过她的眉毛,滴向眼睛,颤颤巍巍地挂在睫毛上。
宫纪极慢地眨动眼睛,白光与滚珠血色开合的这瞬间,遥远的记忆忽然而至。
先是一只手,那只素白美丽的手探过小孩的肩膀,狠狠扣住她的脊背不让她远离。再是一根针,针锋寒凉,放大再放大,慢慢靠近小孩的眼球。
宫纪一转眼珠,在恍如巨物的针尖之外,看到女教师带笑的脸。
那张脸上,嘴唇的部分开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小纪,这是什么东西?”
宫纪突然狠拽阿檀的头发,撕扯着她脖颈上的裂口,让她转过头。
阿檀从窒息中晃过神,胸膛起伏,大口大口汲取氧气。
宫纪低伏身体,仔细端详那张和女教师七八分像的面容。
阿檀止不住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美丽寒凉的脸,那张脸越来越近,灰色的眼珠像倒倾的冰海,以阴沉末日之势压覆下来。
一枚血珠从灰眼珠上方的睫毛上掉下,砸中阿檀的鼻梁。
阿檀毫无反抗之力,她急剧地喘息,眼睛睁大,眼球里浮现一张美丽却骇人的脸。
宫纪的另一只手在地板上磨磨蹭蹭地找东西,手指动作柔软到像是小猫在找她心爱的玩具。某一刻,那截指尖轻轻点在了一根针的身体上。
按着一根针,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秒,寒意猝然而至,一根针刺破了阿檀的皮肤,扎进了她被迫伸长的脖子中。
宫纪的手指故意按压着那块皮肤,看着阿檀惊惧颤抖的反应,恶意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暮色倾轧,天光将尽,落地窗外流动不详暗影。冷冷暗光在地板上流动,爬在一上一下的身躯表面。
吱呀一声,寂然的房间出现响动,如一枚石子砸碎冰湖。
宫纪一手拔枪,指向门口,另一只夹握刀片的手掐着阿檀的脖子,拉她挡住自己的头骨。
蜷川龙华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很多。
一缕灯光从门的缝隙流向书房地板,视线上移,探入门缝的还有黑沉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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