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没想到,不过是一次遇害,居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
她感觉到极度的疲倦。
这种疲倦并非是身体,而是心理上的。
这么多年,被亲人厌恶、冷待,活得压抑又苦闷,为了自保,只能选择一味地顺从,贞静柔顺,当一个无趣的木头人,希望如此能减少一些来自家人、来自外界的伤害。
结果发现,原来那些人都是凶手,也是帮凶,不管她如何表现,如何努力,他们都不会喜欢她,只会极力地打压她,甚至恨不得弄死她。
“累了?”陆玄愔担心地问,“要不要睡会儿?”
看到她的沉默、脸上的疲惫,他想要安慰她,又拙于口舌,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朝皇子、堂堂雍王,几时如此苦恼,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无措?
然而他甘之如饴,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捧在手心,让她一世无忧,无人能欺她。
其实他更怕她知道那些不堪的真相,知道那些人受到惩罚后,会觉得活着没了趣味……
褚映玉确实很累了,然而知道这么多事,暂时也睡不着,转而问道:“王爷,你今儿回来时,妾身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儿,你受伤了吗?”
陆玄愔闻言怔了下,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先前回来时,他还特地去沐浴一番,哪知道仍是没洗去身上的血腥味儿,看来下次不能再亲自动手……
“不是。”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却不知如何与她说。
褚映玉若有所思,“是……他们的吗?王爷您今儿是去审讯他们,应该用了刑罢?”
要不然,在没受伤的情况下,身上还残留着血腥味,只有这种可能。
陆玄愔僵硬地坐在那儿,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其实希望自己在她心里,一直是个英勇伟岸的男人,而不是会用残酷的手段去刑审犯人的酷戾之人。
他也怕会吓到她。
见状,褚映玉如何不明白,她低声道:“王爷,谢谢你。”
不管如何,他让人查清楚这些事,并且亲自审讯他们,算是为她报仇,这份心意她是要领的。
至于他亲自对那些人动刑这事……
说句不孝的话,她巴不得他们都去死!这些杀人凶手,害死她的亲生母亲,顶替她的身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早就应该偿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陆玄愔的目光瞬间落回她身上,见她面上虽有疲倦,但那双眼睛仍如初见一般,如一弘清泉,清亮如水。
他有些恍惚。
其实当初会这般轻易接受妻子换了个人,也是在掀开盖头时,看到新娘子那双明净的如水的眼眸,心有触动,不觉就留下她。甚至在帝后质问褚家、褚伯亭夫妻将所有的罪都推到她身上,他也没有动摇过。
或许那时候他就明白,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
事后证明,确实也是如此。
如今,她再次用这样一双眼睛凝望他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初见的惊慌,却仍是深深地烙印在他心里。
她并未在意他的手段残酷血腥。
这个发现让他松了口气,也由衷地高兴起来。
“你是……我的妻。”陆玄愔温声说,“映玉,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褚映玉怔怔地看他半晌,僵硬地移开目光,低声道:“王爷,谢谢你。”
这次的谢谢,不是感谢他为她的亲生母亲讨回公道,而是感谢他此时的心意,纵使她现在不能回应,却也不会去践踏他的真心。
陆玄愔神色有些黯然,心里明白,让她马上接受自己确实有些难。
是以前的他不好,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也未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意,她曾经活得那般艰难,曾经连家人都不爱她,让她如何敢轻易去爱别人?
看她精神实在不好,陆玄愔扶着她躺下,然后也上了床,将她抱到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每当拥着她,摸到她越发削瘦的身体,摸到那怎么捂都捂不暖的肌肤,他都恨得不行。
如果不是皇帝阻止得及时,他当时几乎要杀了平王。
他承认那时候自己真的要疯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伤害她?这是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他要相伴一生的人,如果她不在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不管是谁!
虽然得知当年的真相,然而褚映玉却没有出面去做什么,一切都由陆玄愔去处理。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的身体不允许。
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冬雪纷飞,天寒地冻,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出门,若是出门一趟,只怕会要了她半条命。
虽然有孤鸿子在,不过宫里仍是每天派太医过来,自然也是确认她的情况。
发现孤鸿子的医术确实了得后,孤鸿子也被请进宫里给皇后看病。
褚映玉听说这事,转头问守在她身边、正在看公文的陆玄愔:“孤鸿子能治好母后吗?”
原本以为这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哪知道他沉默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难道皇后已经病入膏肓,连孤鸿子这般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治不好?
很快,褚映玉就从陆玄愔这里得知当年宫廷的一桩往事,这事也牵扯到前朝余孽和先太子之死。
原来皇后和她一样,也是中了毒,而且这毒是前朝宫廷的剧毒,比她身上的毒要厉害,太医无能为力,就算是孤鸿子,最多也只能为皇后再次续命几年,没办法为她根治。
褚映玉看他沉默压抑的模样,突然有些难过。
她也不知道是为贤德的先太子之死难过,还是为皇后这么多年一直受苦难过,或者是为他承受亲人的逝去难过……
至亲的死亡,总是让人难过
的,也那般让人遗憾。
就像她的亲生母亲,明明素未谋面,听闻她被人害死,她心里依然充满了悲痛难过,以及对仇人的愤怒恨意,恨不得那些人都受到惩罚,给她偿命才好。
褚映玉主动握住他的手,在他惊讶地看过来时,轻声道:“王爷,母后会好的,妾身……我以后也会陪着你的。”
在她这话落下时,她看到他眼里瞬间迸射出来的惊喜。
他是那样的喜悦和激动,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在她忍耐不住叫疼时,吓得赶紧松开,紧张不已地围着她转。
褚映玉看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查看她的手有没有被他弄伤时的模样,慢慢地垂下眼眸。
其实,她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面对这般优秀的郎君,容貌俊美,人品出众,还是当朝的王爷,手握权柄……得知被他倾心爱慕时,没有姑娘能心如止水、无动于衷的吧?
而且,这人还是她的夫君。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辈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会一直相守相伴,直到死亡为止。
以前她身不由己,日子过得压抑,命运蹭蹬,只想和寄春有个安身之处,所求不多。
活着都那般压抑、辛苦,如何会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特别是她还是一个替嫁的皇子妃,不会自作多情去投入感情。
说她理智也好,说她冷漠也罢,作为一个弱女子,保护自己是一种本能。
不管是命运,还是感情,女子在这世道,本就活得艰难,更应该先保护好自己,再去谈其他。
她是个胆小鬼,怕受到伤害,怕没有回应,所以一直牢牢地守着自己的心。
可是,面对这般优秀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面对他捧来的真心、他的呵护、他的守候、他的照顾、他的纵容和迁就……
又怎么可能真的拒绝得了?
如果他还像以往那般冷待她还好,可偏偏他那时候的冷待是人之常情,不管如何,他当时也给予她皇子妃和王妃的敬重,又是一个洁身自好之人,现在更是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
陆玄愔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感觉到她的软化。
他欣喜之极,却也知道她并非真的爱上自己,只是因为他这段时间无微不致的照顾和守护,让她动容,也让她不安。
其实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从不曾主动伤害别人。
她担心自己伤害到他,担心他得不到回应会难受……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呢?如果她能狠心一些就好了,这样没有人能伤害到她。可他又欣喜于她的心软,只要他坚守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会敞开胸怀,会接受他,会爱上他。
他会努力,让他的妻子也爱他的。
褚映玉敏锐地发现,陆玄愔现在做事越来越不瞒着自己,就连皇后中毒一事也和她说,彻底地将她当成自己人看待。
当然,以前他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候的他远
不如现在这般主动、体贴。
不久后,褚映玉得知褚伯亭等人的结局。
陆玄愔已经查明当年的事,并亲自审问过三人,将证据摆到圣人和太后面前。
两人对此震怒无比,特别是还涉及到谋害当朝王妃之事,不管哪件事,都是罪不可赦。
褚伯亭、孟芙和靖国公孟宗岳都被处以极刑,靖国公府被夺爵,看在庆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没有抄家。
至于褚家,出了褚伯亭和孟芙这两个罪人,圣人气怒之下,直接抄了褚家。
原本虽然丢了侯府的爵位,还能靠着褚家的家产和“静安郡主”的嫁妆过得还不错的褚惜玉、褚瑾玉姐弟俩眼看就要流落街头,只好厚脸皮去找褚家其他人。
姐弟俩自幼金尊玉贵长大,就算侯府的爵位没了,也没吃过多少苦。
因这事,他们吃尽苦头。
褚家其他几房人对褚伯亭和孟芙两人恨之入骨,自然也不待见这对姐弟俩,他们也没管姐弟俩,直接收拾东西回青州老家。
姐弟俩无处可去,只好去找孟家人。
在他们心里,孟家人就是他们嫡亲的外祖家,舅舅、舅母曾经那么疼他们,表哥表嫂和表姐妹对他们也非常好,心里觉得他们就是家人。
孰不知,孟家人同样对他们恨之入骨,觉得要不是他们那外室娘孟芙,靖国公府何致于沦落到这地步?
虽然罪魁祸首是孟宗岳,但孟玉珂、齐氏和孟月盈等人下意识的跳过他,更多的是怨恨孟芙母女俩,怨孟芙的娘当年不应该出现,也怨孟芙不应该如此狠毒,做下那些事。
褚惜玉姐弟俩是孟芙的女儿,自然也迁怒到他们,骂他们是奸生子,将他们赶走。
姐弟俩这下子是真的无家可归,在外流浪几天,受尽苦楚,实在难以忍受,再次厚着脸皮登孟家的门,这次不管他们怎么赶,都不肯离开,硬是赖上他们。
褚瑾玉更是信誓旦旦地说,孟家就是他们的外祖家,不能不管他们。
一时间,孟家的宅子也因为这对姐弟俩的到来变得闹哄哄的,每天都是鸡飞狗跳,原本和褚惜玉是好姐妹的孟月盈对他们更是不待见。
褚映玉听寄春说起这事,自然是幸灾乐祸。
她对靖国公府其实没什么感情,想来也没人会犯贱地对一个以前对自己冷眼相待,并且欺负她的外祖家有什么感情。
得知生母孟蓉的事,连带着对孟家也不待见,对于孟家的下场,她是喜闻乐见的。
因为靖国公府被夺爵,一直在外游学的孟瑜山终于回京。
孟瑜山的归来,总算让闹哄哄的孟家平静下来,也有了指望。
不过因为孟瑜山至今没有婚配,齐氏担心尚未嫁人的褚惜玉会赖上孟瑜山,对她严防死守。
褚映玉乍然听到孟瑜山的名字,愣了好一会儿。
正好这时,陆玄愔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瞳色微黯。
陆玄愔一直知道,如果当初不是
褚伯亭夫妻俩将她押上花轿,她应该嫁的人是孟瑜山。
他和她之间是完全不可能的。
当年长平侯老夫人去世前?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为她和孟瑜山定下婚约,而他也被太后乱点鸳鸯,与褚惜玉有婚约。
如果不是褚惜玉逃婚……
只要想到,他们可能各自嫁娶,互不相干,永远都不会有交集,更遑论是在一起……他就难以接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
但陆玄愔每每只要想到孟瑜山曾经顶着她未婚夫的身份,占据她的心,想到她曾经是不是也像讨好自己一样、讨好过孟瑜山……
心里的嫉妒就让他几欲发狂。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会如此深刻地嫉妒着一个男人,嫉妒他曾经是她的未婚夫,嫉妒他曾经得到过她的关注……
嫉妒在心口肆意的蔓延,陆玄愔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将手别在身后,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好半晌,他压下心里的嫉妒和酸涩,故作淡然地走进去。
褚映玉见他回来,歪首朝他笑道:“王爷,你回来了。”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温暖的炕上,一边说道:“别站着,会累。”
她抿嘴笑道:“不会的,我的身体最近好多了,没有那么累。”
陆玄愔摸摸她微凉的脸蛋,将她身上的衣服又捂紧一些,仿佛生怕她冷到。
现在是隆冬腊月,室内的地龙烧得极旺,门窗紧掩,只留了几处通风透气的地方,哪里会冷到她。
褚映玉见他不过一会儿就热出汗,忍不住说:“其实也不必将屋子弄得这么热乎,我也不冷的。”
她的身体确实比较畏寒,但若是屋子太热也不好。
陆玄愔没听她的,就怕冷到她,让她难受。
两人如平常那般说话,起初褚映玉没察觉到什么,直到发现他每次盯着她的眼神十分深沉晦涩,在她看过去时,他又硬生生地移开目光,便知道有情况。
“王爷,有什么事吗?”她开口询问。
如果是以往,褚映玉断然不敢如此直接,只会在心里揣测一一,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心思,怀疑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然而这段日子,他的纵容还是给她带来影响,让她难以再保持以往的谨慎小心。
她并不想这样的,但面对一个无条件纵容她的男人,总归会不知不觉间便有些恃宠而骄。
陆玄愔摇头,表示没事。
他怎么能和她说,他心里的嫉妒,疯狂地嫉妒着孟瑜山,要不是还有点理智,他甚至恨不得将孟瑜山远远地打发出京城,让他这辈子都不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听到他的名字。
男人的嫉妒心其实并不比女人弱,嫉妒心起时,心里的恶毒也不比女人好到哪里。
只是自古以来,世人从不宣传这些对男人不利的东西罢了,便让人以为,女人的嫉妒心强又可怕之类的。
平平都是人,是人就有一样的嫉妒心,哪分什么男女。
褚映玉见他不说,于是也没去问。
两人的关系缓和只是这段时间的事,她尚且没有学会如何追问他,他不说她就明智地不问。
只是当她不问,陆玄愔越发难受,总会胡思乱想,她是不是还在想着孟瑜山?听说孟瑜山回京时,她愣了好久,是不是心里还记挂着他,其实想去见他……
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让他越发的嫉妒。
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这让他有些难堪,抹不开面子,又怕她误会,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她为难,让她难过。
如此过了两天,褚映玉发现这人仍是莫名其妙的盯着自己,终于决定主动问一问。
她怕再这么下去,都要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要不然,为何他总是欲言又止,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好像还有点难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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