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妖王送回通天峰下妖族大营中,十方便急急赶去布阵。破天阵乃利用极强的欲念连接天地经络,而达到上下贯穿的极强阵法。
因为担心山上雾重,御剑在空中辨不清地脉走向,再看时间还尚早,十方便决定徒步上山。临行除了阵法所需的法器,只多带了一个酒囊。自十九年前那个冬夜,酒醉被常笑借机推下蛇蝎谷后,他便不再饮酒。今日之后,万事决绝,十方突然很想再醉一回。
还未走远,身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异声。
“出来!”十方停住喝问。
果然,从草丛中钻出个人来,佝偻的身形微微有些哆嗦,穿着的是妖族仆役的粗布衣服,似乎是个老侍。头上缠着褪了色的粗布条,遮去大半边脸,露出的脸颊上鼓起几道肉虫般的疤痕,甚为丑陋。
接过十方逼视的目光,老侍怯怯地低下头道:“是……是妖王让我随您上山,伺候您寝食。”
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十方鄙夷了一眼,背转身去,“你回去吧,也就几个时辰,不需要人伺候。”
“是妖王吩咐的。”老侍重复了遍,没有要走的意思。
冷哼一声,十方懒得再理,径直向前走去。
未走山路,十方沿着山之径向直接攀山石而上。头顶上,积攒了一个下午的阴云,厚重得仿佛整块天幕随时都会坠压下来,还未入夜,天地间已是一片晦涩。好在通天峰上的雾气比先前淡薄许多。即便如此,每向上十丈,十方仍需要停下来,点亮火符,仔细观察周围景致,确认自己的方位。
身后的老侍虽然看去步履蹒跚,却也跟得不紧不慢。
足足攀爬了三个时辰,两人才一前一后到达通天峰顶上。看着十方对他不理不睬,只顾在选中的空地上,用法剑刻画些他看不懂的符号乩文,老侍便在一旁就地垒起几块山石,生起火来。
也许是山顶久雾,空气湿腻,加之风又大,火绒很难沾火。待篝火总算点起,老侍满脸的黑灰已被汗水浸透,渗入疤痕深浅的沟壑中。在火光明暗的跳闪中,原本难看的脸更是斑驳得诡异。
一旁的十方已画好阵符,深泄一口气,坐倒在阵旁,取出带来的酒囊和杯盏,斟了满满一杯,斜眼扫过老侍,“你别忙了,过来喝一杯。”
老侍诧异地抬起头,不知是否因为火光偶然的映射,藏在疤痕阴影中的那只眼中有亮色一闪而过,没敢动也没敢吱声。
“呵呵,算了,我只带了一个杯子。”十方笑笑,将杯中酒喝干,又斟满。
也许是觉得有些尴尬,老侍怯怯开了口,声音苍老而枯涩:“妖王说,你布阵是为了解开冥兽城之困。”
“等到子时,阵法即可开启。你等着看好了。”抬头看天,依旧是乌云翻滚辨不出星宿,十方掐指推算了下,还有一刻的时间,便从怀中掏出赤、青、紫三颗珠子把玩了起来。
“可是……我看好像不是这样。”苍老的声音忽然厚重起来。在十方惊疑的目光中,老侍露出的独眼中又闪出亮色,抬起漆黑的手缓缓解开缠住脸的粗布条,“十方,你还认得我么?”
密密匝匝的布条刚解到一半,十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露出邪气的笑意:“不用解了,从看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凋风。”
倒吸一口凉气,凋风抬起的手臂停住动作,挡在面前,面上纵横的疤痕扭曲起来,在火光的照射下,整张脸看起来狰狞又几分滑稽,干涩的声音咆哮起:“怎么可能?我吞炭灼火,声音面容都已面目全非,你怎么可能认得出?”
“呵呵,是你的眼睛,你金色的瞳仁出卖了你。你该把两只眼全部弄瞎。”十方奚落的笑声中,凋风颓丧地坐倒在地,已不知作何言语,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
十方却未给他喘息的机会,扔掉酒杯走过来,一把扯开他遮掩的手,嘴角的笑意更加猖狂:“知道吗?羽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天生的双翼和俊美的脸孔。可是,你被我斩去翼翅,又自毁容颜。作为一个与族人,这样苟且偷生,你真的很可怜!哈哈……”
“住口!我不是贪心怕死才这样!”
“哦,我忘了。你跟来这里是想偷袭我的吗?”十方挑衅地凑近俯下身去,狞笑着的脸,几乎贴近凋风微颤的面庞,原本犀利的双目却忽的显出些醉意,眼神迷离,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其实不用你动手,我也要死了。你也是,所有人都会死……时间到了。”
“我根本就没打算亲手杀死你。但是我会让你带着最深的痛苦死去!”绝望中,凋风不甘地叫嚣。却因为声音太枯竭,显得很无力。
“哼,你都是废人一个,还能做什么?”冷笑着,十方松开扯住凋风的手,转身走向准备好的结阵,将手中的三色灵珠,位列三分,置于乩文符画中空出的阵眼里。做完这一切,十方提起剩下的半囊酒,仰头酣饮,不屑再看蜷缩在一旁的凋风,以及他独眼中闪烁出的怨毒。
自三枚灵珠被放入结阵的那一刹那,原本刻画在泥土上毫无生气的符文,开始沿着边沿流转起白色异芒。起先是一点一滴跳转,随着灵珠在阵眼中震颤、自旋,那些符文上的白光仿佛也随着律动开始起伏、流转,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剧烈。
而在结阵正上方天空中相应的位置亦开始有异光乍现,从点划成线,交汇、碰撞,如利刃割破积云,瞬间闪耀又逝去,在黑沉的天际中甚为刺眼。
原本阴霾密集,静谧得诡异的天地间,顷刻间风起云涌。
“看那,快看天!”惊呼从大陆的各个角落传出,人们停了手上动作,纷纷走出来,仰望着逐渐扩展到整片天际的异动。
天幕上的白芒越来越明晰,纠缠交织,闪耀却不褪去,渐渐形成几排流光纷呈的符文,无比刺目的刻画在九天之上,宛如神咒,映照在一张张惨白的脸上。
厚压的积云翻滚开,咆哮起,用尽一切气力也掩不住符咒的明艳,终是怨念地撞击出一阵阵响彻天地的轰鸣,震颤在一颗颗慌乱不已的心中。
“是神怒了吗?”每个人都这样想,却已惊骇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剧变下,十方依旧不动声色地自斟自饮,嘴角一丝邪异的笑意。
哼!这个世间如此无谓无聊,早就该结束了。无趣而卑劣的灵魂啊,战栗吧,哭号吧,趁你们还能哭出声音,抓紧时间吧!你们本来就丑陋至极,哭起来该更难看了吧!
想起身旁还有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十方冷冷睥睨过去,放肆的笑意却顷刻在脸上凝固。
凋风竟然在笑,他竟然也在笑!
看到十方表情的变化,凋风爬起身,咄咄地走过去:“怨、恶、嗔三味灵珠,便是你陷害冥兽城被封印,又驱使万兽发狂换来的啊!可叹妖族还相信你会布阵解困,助其一臂之力,你这个瞒天过海的大骗子!”
“你怎么知道?”十方收住脸上笑意,厉声问道。
“我当然知道。”凋风诡异地笑起,抬手摸向胸前,自指尖触到那一点冰凉,眼中随即涌起一丝酸涩,金色的眼眸也随之黯淡下去,“是师姐告诉我的。”
“吹息?她还活着?她在哪?”一跃而起的瞬间,十方已扑到凋风面前,双手扼住他的颈脖,眼中像烧着一团火,“快告诉我,她在哪?在哪里?”
佝偻的身体被一下拉直,凋风踮起脚尖,极力克制喉间的不适,沉默地看着十方犹如困兽般狂躁地撕扯着他发出绝望的咆哮,银色的发丝在风中一片凌乱。
骨骼寸断的痛楚渐渐麻木,只剩下报复的快感,凋风满意地狞笑起来,挣扎着抬手指向十方背后,干涩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禁咒,“咳咳……你都准备去死了,还想着她做什么?你看,结阵已成,天地亦贯穿。很快,所有人,包括你我,包括吹息,都会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你见不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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