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下,主帅章政清点完人数,重新编队,下令在整片营区搜寻夜袭的妖族。可幽灵般的冥兽军哪里还有影踪。本就郁愤难抑的章政一怒之下,命人将营区附近的草木全部点燃。
“烧也把他们烧出来,全都欺负到老子头上。”一脚踢开叩地传令的士兵,章政恨恨地骂道。
谁料,平地忽然起了一阵怪风,营地周围叫嚣的火苗立刻顺着风势调转向营地扑来,点燃囤积的补给,越发炽烈起来。照此情形看来,去半里外的通天湖取水救火已来不及。
“快,快上山。”惊乱中,章政猛然想起通天峰上草木不生,尚可暂时躲避,解一时之困。
“报,发现妖兵往山上逃窜。”
“追!就是把整座通天峰翻过来,也要斩尽杀绝!”眼见将士伤亡参半,营地又被毁,章政格外的气急败坏。
此时,怒不可遏的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的队伍就这样随着自己一声令下,追入通天峰半山腰的迷雾中,再也出不来了。
通天峰下的大火狂躁地烧尽营地中一切可以点燃的粮草、木器与织物,终是发泄完怨愤,渐渐趋于平静。空气中弥漫着炙烤后的焦糊味和一阵阵翻涌的血腥味。气味之重,连食腐的鸦雀豺狗都不肯靠近。除了偶尔有被烤干的树枝爆裂发出的噼啪声,整个终是营地彻底静谧下来。笼罩在腐坏而颓败的死亡气息之中,似乎再没有重新沸腾的可能。
这场夜战从头至尾谁也没注意到,营地上空还有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通天湖畔从最初的沉寂变为最终的死寂。和天幕同色的玄衣,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身形尽数隐去,只余下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流露出置身事外的冷漠。
此人便是安排好妖族在破阵平原集结事宜,抽身赶来查探战况的十方。当然,这个理由只是他对妖王和军中诸将的说辞,此行他还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军中上下恐怕只有负罪于通天峰下冥兽城中50年的冥灭,才能察觉一二。甚至之前这场全歼人族余部,乱其主力阵脚的夜袭,理由虽有几分牵强,也正是因为冥灭的鼎力支持、力排众议,朝中众臣才收了声音。
冥灭啊,你已经准备好与我一同覆灭了么?呵呵,难得纠结了50年,你还能想通。
夜空中的男子冷笑一声,抬眼向通天峰望去。
寸草不生的山体,常年笼罩在萦绕不绝的云雾之中,看似缥缈有几分似仙境,却因为山上的颜色乏善可呈,略显晦涩。而那些雾气虽厚重,却只能掩去山石棱角,无论如何也抹不掉其刺目的赤褐色,此时更是被山色所倾,微微泛出血光,缓缓向北弥漫开。
夜幕中天那一弯冷月,原本有些恍惚地在阴云背后游移,忽的寻到一处缝隙,立刻毫不犹豫地冲破阻碍。原先淡薄的清辉瞬时清丽、尖锐起来,宛如弯刃上投出的寒光,尽现锋芒。新月如钩刃,破的开蔽天的积云,却仍破不得由通天峰上蔓延至此的血雾,勾起几缕赤色,竟似新刃初嗜血的妖冶。
是时候了!
十方眼中顿时一亮,旋即收起飞剑,跃入摧毁后的营地正中。提剑在所立之处绕身划了个一丈见方的结阵,十方盘腿端坐其中。眼微阖,口中吟念有词,左右手剑诀频转,变幻不停的手印翻飞成万千虚影。身下的大地微微震颤,起初只是些许起伏,数秒后,波动竟是随着十方口中的吟唱忽紧忽慢,跌宕有序。
随着一段隐语急速吐出,十方双目轻抬,眼中闪出戾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手在东、南、西、北众方位悉数点指而过。仿佛触到地底深处的龙脉,大地咆哮起来,本烈火炙烤得几乎干涸的地表骤裂开,深入三尺有余,纵横交错,蔓延于整片湖畔南隅。
无数青烟从地裂处悠然而起,起初轻探如蛇信,自是小心又小心。待发现端坐于营地正中的十方,犹如发现猎物般,沿着地裂走势从四面八方迅速翻涌而至,转眼汇集如蟒。等游移到男子身前,已是止不住冲动,挣脱地表的掩护,蒸腾而起,跃突之势尽显。
烟气本无形,可沾染了地底至深怨怒,仿佛被赋予了“恶”的灵体。冲突至前的恶灵幻出眉眼口舌,看面目似乎是之前枉死的人族士兵,表情却是如凶神恶煞般的狰狞,张牙舞爪地向着阵中的十方扑去。
似乎被什么触动,十方眉头一震,对着天际睥睨一眼,随即收回眼色,左手并指紧贴地表,剑气从指尖萦绕起。
忽的几道蓝光从十方身侧剑划处毕现,将已冲到阵前的虚影齐腰斩断!没料到会有还击,被击中的恶灵瞬间失了许多戾气,溃散开依附于随后涌来的烟气之中。
吃了几次苦头,蠢蠢欲动的恶灵不敢再贸然攻击,又垂涎近在咫尺的美食,只得兀自绕着十方的结阵翻转盘旋,伺机而动。
很快,从地底蒸腾起的烟气,全部汇聚到十方的结阵外,覆裹之势如巨蟒缠身,将整个结阵连同阵中端坐的男子缠绕得全无缝隙。
可十方也许是大意了,本是趁着深夜营地人族全灭来布下这聚灵阵,却不料夜空中还有两个悄然赶来的身影。
一个为异羽,费劲周折才从夜哭岛脱身,本该马上回军中复命,可因为龙啸风未请到,担心被程啸空责骂,犹豫徘徊于通天湖地界。虽未看见营地被屠的惨状,但十方布阵的一幕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远望着那个全身透着妖邪之气的男子行事诡异的一举一动,异羽心中一阵阵悸痛。虽然最初是被湖畔大地的异动所吸引,但那头妖艳的白发,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孔,他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是谁,并且再也转不开视线。
结阵外恶灵翻涌扑腾与十方相搏的几个来回确有几分凶险,但在少年眼中几乎视而不见。他所关注的只是男子脸上细微的表情。为了射箭而练就的鹰眼之术,想不到竟是用在这样的时刻。
望着那张脸,少年回忆起夜哭岛魔窟中那个久违了十余年的拥抱,却割不掉随后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
他很想上前去,问问自己究竟有做错了什么,让十方触手即弃,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提不起这样的勇气,甚至十方那看似无意的一瞥,也让他骇得想转身逃遁。
既然不能相认,这样看看也好吧。
异羽深叹了一口气,眼眶却因心底呼出的痛楚逼得微热起来。
而另一个急急赶来的却是穆野。
之前章政发出的遇袭信号,让程啸空颇为费解。沿着元江南下,经通天湖地界,过盘丝岭古风口边城,一路过来都未见妖兵,怎么远在通天湖南隅的营地就遇袭了呢?而且只见遇袭示警,随后又未看到追加的求援信号,到底是调兵不调?斟酌之际,穆野自告奋勇要求先行打探、
“你御剑先去打探下也好,章政的这个信号真假难辨,终不是自己的下属,未必有我的左膀右臂靠得住啊!”
穆野记起程啸空在对他说这番话时,伸出手在他尚存知觉的右肩重重按压了下。话中似有些意味,却又不明晰,侯爷到底是想说什么?难道……
疾飞中的少年肩头一震,眼中闪出明亮的神采。再一看,发现通天湖营地已在脚下。
“嗨,乱想些什么呢,差点飞过头了。”穆野拍了下脑袋,嘟囔着降下高度。
再看去,眉宇瞬间拧起,穆野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险些飞过。脚下哪里还有营地的样子,干涸的土地龟裂开,纵横的沟壑中到处是一块块焦黑如碳的不知什么事物,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味。放眼望去,根本没有活物。
穆野大惊,穿过已灼烧得如同枯枝的树杈,落到营地中。
这里到底怎么了?
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去,不远处似有些烟气萦绕。穆野定了定神,悄然走了过去。
随着地表的裂痕越发纵深密集,泛着青色的烟气在地面上盘旋、翻腾,占据了五丈见方的一块区域,上下腾挪间,或重或淡,变幻出一张张五官俱全的虚影,只是随着烟雾伸展挪移,那一张张脸孔硬是撕扯成面目可憎的模样,有的纵情咆哮,有的狂躁不安,有的龇牙咧嘴……还有的满目痛楚,似在啜泣。
啊,这些是死魂灵!并且看去不知为何所动,全然没有离世后的安详,甚至已显出转为厉鬼的凶戾之气来。
穆野脸色大变,不觉退了几步。听得老人们说过,不能升天的死魂灵转性为恶,可是要以活人为食的。如此数目众多的恶灵,自己恐怕也不是对手。
迟疑间,穆野忽然发现恶灵聚集之处似乎有了些变化。只见原本走势杂乱无章的恶灵突然改了流向,从地表涌起径直向着结阵的顶端蜂拥而至,无数张扭曲了脸孔眼中露出惊恐,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撕扯着向阵顶流去。转眼,五丈宽的烟气竟削减至三丈。
待烟气渐渐淡薄开,穆野这才看清,原来恶灵笼罩之下还另有其人。此时那人右手举过头顶,两指并起指向顶上结阵正中。烟气中汇聚的万千恶灵正是顺着他指尖所引,一寸寸被蚕食。
他在吸食死魂灵!脑中涌出这个答案之时,穆野自己亦是吓了一大跳。
本应属于阴界的灵魂,对于活人来说是至寒至毒之物,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容载这份阴毒?看去是人族男子的相貌,可那随着身体散发出的真气微微浮动的发丝,却是闪烁出邪异之芒的银色。还有那双眼,大约是因为与恶灵对抗消耗了过多真元,已是渗出血色暴突而出,眼色中却透出只有嗜血的妖族才有的暴戾之气。
营地被毁,将士全无影踪,而这个人竟然在这里吸食恶灵。这里的剧变怕是跟眼前人离不开干系吧。可他既是人族为何要与自己人为敌?况且听说原先通天湖营地有五万兵众,难道他一人便可全部杀尽?看他的神色就知不是善类,我要不要上前去试探一番呢?
焦灼中,穆野紧握的左手内已捏出一把冷汗,忽然记起军中曾有传言,妖族的统帅是程啸空麾下失踪已久的人族叛将。难道就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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