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呀呀”的叫唤着，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在说什么。

“咋地？我说的不对？！”护工老头儿又是嘿嘿一笑，麻利的给沈老爷子垫上尿垫，“以后啊，你就只能天天跟这些屎尿打交道了！还神气个什么劲儿？”

“嗷嗷……”沈老爷子歪着嘴巴，口水流了出来，斜着眼还在努力的去瞪护工老头儿。

“哈哈哈……”护工老头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都这样了，还横呢？横给谁看呀？你看你，孤家寡人一个，老伴儿没有，儿子媳妇孙子也没有，你横给谁看啊？”

说罢，他将被子给沈老爷子一盖，“亏得你家里有钱，否则，连我这样给你换尿垫子的人都没有，你得睡在自己的屎尿里！”

待护工老头儿出去之后，沈老爷子嗷呜了一声，眼角缓缓的滑下了两颗浑浊的老泪来。

老伴儿这个词，他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那个被称为他老伴儿的女人，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甚至连那个女人的模样，在他心中也有些模糊了，快要想不起来了。

这么多年，以沈家的财力，他想要找个人当老伴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还有很多年轻女人想要对他投怀送抱。

可他没有接受任何一个女人，不是为了沈谧和沈仁两兄弟的面子，而是他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他甚至都没有深想过这件事儿。

他该是恨那个女人的吧？

是那个女人将他男人的尊严践踏在地，每当他看到那张跟自己并不相像的脸，心中就会升起屈辱的感觉。

偏偏这个儿子还异常聪明，勤奋，懂事，仿佛继承了那个女人所有的优点。

而自己亲生的儿子呢？

就如翻版的自己一般，蠢钝，懒惰，奸猾，有点小聪明，也能轻易的被人识破。

为什么老天爷如此不公？

他恨，他嫉妒，他恨不得那个天天喊他爸爸的大儿子出门就被车撞死，下河就被水淹死，这个野种死了，他心里就不恨了，就不嫉妒了，就能跟女人好好的过日子了！

可那个野种却好好的长大，还一天天的变得更加优秀，如同一轮皓月，衬得他自己的儿子如同蝼蚁一般。

他恨不得将那野种身上所有好的东西都夺过来，给自己的儿子！

他犹自记得，女人躺在病床上，快要咽气的时候，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嘴里一字一句的说着——

“当初你求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肚子里有了老大，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会把老大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做的？你要么打他，骂他，要么冷落他，偏袒老二。”

“你要是不能接受他，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你？”

“为了老大，我忍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老大也成年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忍，可以放心走了！”

“你记住，老大不欠你的！我欠你的，这么多年也还清了！我们母子，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

……

说罢，女人就再不肯多看他一眼，就这样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候，他心中才有了一丝丝的后悔，他记起了女人年轻时候，是多么的风华绝代，让他神魂颠倒。

即便知道她肚子里有了不知道谁的野种，他也心甘情愿的想要娶她回家。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想过好好的对待那个孩子，好好的对待女人，跟她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随着那漂亮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就会忍不住去想，孩子的亲爹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比他英俊，比他聪明，比他家世好……

他疯狂的嫉妒那个男人，他知道女人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她心里爱的一定是那个男人！

嫉妒让他越来越偏激，再也看不到女人的好，再也看不到孩子对他的依恋，可他又舍不得离开女人。

就这样，他将自己拧成了一个麻花，扭曲的活着。

……

往事如同电影一般，一幕幕的在脑海里晃动。

都多少年没有想起这些糟心的事情了，沈老爷子闭着的眼睛里又不断的滚落出浑浊的老泪来。

他迫切的想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可那小兔崽子真是随了他，懦弱又薄凉，自私又无能！此时此刻恐怕是被媳妇拿捏着，根本想不起自己还有个爹吧？

“爸。”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沈老爷子猛的睁开了眼，坐在床前的是那个他不愿意看到的人。

他又闭上了眼睛。

沈谧眼眶发酸，他没想到父亲真的中风了。

若不是一大早看到手机上跳出来的新闻，他还不知道。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沈谧含着泪道。

沈老爷子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想看的是沈仁他们一家子，可是他们一家子现在忙着去找我女儿的麻烦，忙着想办法讹我沈氏的股份和钱，根本没有时间管你。”沈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意憋了回去。

“小时候，你总偏心沈仁，妈说，我是老大，你疼弟弟是因为弟弟年纪小，她疼我就好了。”

“我一直骗自己，你其实是爱我的，只是每个父母都有偏爱的孩子，我不应该跟弟弟抢你的爱。”

“后来，直到我也做了父亲，我也拥有了两个孩子，可我慢慢发现，我即便是偏爱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孩子也还是充满了爱。”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不明白是为什么。我拼命的工作，以为挣更多的钱来孝敬您，帮助弟弟，您就会看到我的好，就会分给我一点点的爱。”

“可是没有，你从来没有为我和我的孩子考虑过分毫。”

“爸，这是为什么？”

沈谧的声音颤抖，他也一把年纪了，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将心中的这根刺拔出来，明明白白的摊在沈老爷子面前，只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我真的……不是您的亲生孩子吗？”

沈老爷子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了颤，他紧闭的眼睛终于慢慢的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深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