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邬瑾莫聆风》

第十七章 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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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和煦,吹过花园中成堆翠色,各色花瓣随风流动,落在石板上,落在稼亭中,落在澄心湖面,落在听风水榭,脚步声轻快的在石板上响起,使得花园忽然多了生机。

程廷和莫聆风并排而行,不住发问:“我记得这里有一颗好大的榆钱树,怎么没有了?”

莫聆风满周岁时,他来玩过,因此记得。

“雷劈死了,”莫聆风把两手高高举起,“忽一下,火就烧的这么高。”

程廷老气横秋的为榆钱树长叹一声,随着莫聆风往前走,扭头又问:“这儿呢?”

他双手大大张开:“这么大一个观音像,怎么没有了?听说还是我姑姑请的。”

莫聆风答道:“哥哥不信佛,就送到雄山寺去供奉了。”

三人从湖边而过,绕道从水榭后一条青石板小道出了花园,景色渐变,不见花草,只有古树数棵,树冠相连,遮天蔽日,投下冰冷沉重的影子。

在这巨大的、浓绿色的影子里,坐落着“九思轩”。

邬瑾一脚踏上树荫下的青石板,立刻感觉一股寒意从脚下侵来,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看——脚下青石板很油润,并非荒芜之地。

他止住了寒颤,随着莫聆风往里走,正中是三阔的正房,同样让如伞的树冠吞噬着,槅门上糊的是白亮如缎的高丽纸,槅门往两边开着,使得屋中情形一览无遗。

前方有黑漆翘头香案、孔圣人像、玫瑰桌椅,中间放着三张黑漆平头条桌,品字行摆着,上面整齐有序地摆放笔墨纸砚,地上放着青色软垫。

光线昏蒙,里面摆放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灰纱,下人立在里面,定定的,像是偶人。

邬瑾跨过门槛后,见那“偶人”动了起来,悄无声息点亮屋中三条常料烛,屋中顿时大放光明,把墙壁上悬挂的画像都照亮了。

莫、程二人合力将大黄狗拖了进去,拽动地上软垫,摆放在一起,又把平头条桌上的笔墨纸砚推开,桌上用来摊放程廷带来的点心。

莫聆风一扭头,拍了拍地上的软垫,扬着明媚的笑脸,对邬瑾道:“邬瑾,来呀!”

她那颗摇摇欲坠的牙不见了,她还是忍不住伸舌头舔一下牙床——一颗小牙冒了出来。

沉寂的老屋子忽然活了起来,油纸包开开合合,“沙沙”作响,咀嚼声断断续续,夹杂着说话声和大黄狗的挣扎之声。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了栖息在九思轩中的山鹛,一群山鹛灰扑扑盘旋起来,发出尖锐的“得得得”的叫声。

山鹛一叫,花园里的鸟也都跟着对鸣,长久不息,喧闹无比。

九思轩前方就是莫府书房。

莫千澜最怕这种聒噪,叫声全都变成了细而长的针,刺入他脑中,让他头疼不已——每次发了痫病,他都要头疼几天,这一次尤为剧烈,稍微一动,脑子里就搅成了一团。

他闭上眼睛,半晌才缓过劲,听莫聆风的奶嬷嬷说话。

“昨天夜里兴奋的子时才睡下,今天一早,卯时初刻就醒了,穿了才做的新衣裳,什么也没吃,只让厨房里做二十四色馄饨,说等都来了一起吃,又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天还没亮,就在后角门等着。”

莫千澜听了,头越发是痛的要炸。

赵世恒坐在下方,让奶嬷嬷先行退下,笑道:“姑娘长大了,想交朋友了。”

莫千澜脸色和成了精的冬瓜似的,一阵青一阵白,目光则是阴沉,咬牙切齿的,不知是在忍痛,还是在不忿。

片刻后,他费力道:“我也可以做她的朋友,她还有那么多小丫鬟,都可以做她的朋友。”

“您是老朽,丫鬟是仆人,”赵世恒毫不留情怼他,“都做不成她的朋友。”

莫千澜冷哼一声:“两个臭小子。”

赵世恒失笑,感觉自己要淹死在莫千澜的醋河之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尝尝二十四味馄饨,这可难得吃上,吃饱了,我好去干苦力,您吃吗?”

莫千澜歪倒在椅子里:“吃不下。”

他气都气饱了,头还疼,吃的药都像是泼在石头上,半分用也没有。

李一贴送来的膏药就在手边,他琢磨半晌,还是没往鬓角上贴。

鸟叫个没完,在莫府开了锅似的争斗,直到邬瑾三人吃完馄饨,又坐在一起吃糖时,才逐渐停歇。

大黄狗吃了一顿好的,不再横眉竖眼,只是耷拉着脸,和程廷保持最远距离,把狗绳绷的长而直,仿佛是一对怨侣。

莫、程二人暂时对狗失去兴趣,将狗绳栓在桌子腿上,大嚼花生酥,同时都要展示自己拙劣的字迹。

邬瑾便铺开一张纸,这纸平整厚实,不必压角,他又拿过墨条,慢慢研磨。

程廷先取过一管笔,蘸墨而书,在纸上留下一长串鬼画符:“看,我会草书!”

只有潦草,没有成书。

莫聆风不甘示弱,扯过纸来,夺了他的笔:“我会写大字。”

她确实会,字越写越大,大到一张纸装不下。

这二人一个写“草书”,一个写“大字”,连写数张,都疲乏起来,让邬瑾写。

邬瑾只会写正楷,提起笔,毫无新意地写了一张。

刚搁笔至笔架山,就听屋外有仆人称“赵先生”。

邬瑾连忙起身,欲要收拾,却是满眼狼藉,无从下手,只得疾走至门口,行斋仆迎送先生之职,躬身垂手,替赵世恒打帘子:“先生请进。”

“嗯。”赵世恒看他一眼,迈步进屋。

大黄狗出人意料,对着赵世恒眉来眼去,摇头摆尾,十分热情。

邬瑾仔细看了看赵世恒。

赵世恒头戴山谷巾,身穿皂色斓衫,人瘦,但不单薄,单眼皮高鼻梁,留有短须,走路时确实有点跛,一直走到莫聆风桌前站住,只有一只脚用力撑着身体。

他弯腰去拿他们写的字,每一根手指都露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孤傲。

程廷对州学诸位讲郎没有丝毫惧怕,然而一见赵世恒,便有泰山压顶之感,老老实实搬着软垫往后坐,不敢轻易开口。

邬瑾也走进去,轻手轻脚归置笔墨纸砚,收起桌上摊开的油纸包,送去屋外,再把狗绳解开,让大黄狗出屋去。

等归置干净,他大气不敢出地坐到了程廷旁的平头条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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