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饭馆!呜。”
浸泡于洗脸木盆的那株灵参还在抱怨。
“全是野蛮人!呜。”
参须拍打水面,溅出满桌水珠,发泄怒气。
“招牌菜竟是人参鸡汤!每张桌上都好几盅!一盅盅全是生命耶!”
“你是在替鸡打抱不平吗?”睚眥从澡室回来,见她大剌剌在桌上刷洗起来,迅速闩上房门,想数落她如此不懂小心谨慎,却先闻其忿忿难平的怨怼,忍不住回嘴。
“参啦!我帮鸡抱啥不平?我又不认识鸡!”她轰然转身,参脸因怒气而扭曲,隐约可见泪痕斑斑,那是为同类所坠下的委屈。参子参孙没来得及长大,无法养成珍稀灵参就入人肚腩,天下惨事莫过于斯。
“你要沐浴也含蓄些,直接拿木盆在桌上洗,要是谁开门撞见,不就等着成为另一盅人参鸡汤里的主角儿?”
“你还敢说?!你带我到这种地方根本存心不良!你一定是想在我面前喝人参鸡汤给我看对不对?!”参须气抖抖地指向他。
“这主意不错,我去叫饭馆小厮送两盅上来漱漱口。”
“你敢!”
当然只是闹着她玩,他尚未恶劣到这般田地,不过他确实吩咐一桌饭菜,要在房里吃,方才被她一吐,不得不暂时包下一间客房,把自己冲洗干净。
“别再泡了,等等有人要送饭菜来,你一整根参浸在木盆里,看起来真像一锅汤。”
“哼。”她缓缓爬起,像只幼犬,甩甩水珠,以人形之姿下了木桌,由于身上湿漉,她没变出衣裳,不想黏糊糊地拖着累赘布料。她光**身躯,在他面前晃东晃西,毫不懂遮掩,不过,遮掩只是多此一举——
睚眥这回瞧得很清楚。
该有的,都没有,无论雄的或雌的某些部分。
那具身躯白皙透粉,骨架匀称,膀子与双腿纤纤细细,娉婷有余,曲线不足,腰小,臀也小,泡过漫沙沙,大片肌肤呈现樱花般色泽,淌着晶莹水珠,仿佛身上挂满玻琉璃珠子,逼使睚眥必须眯眸才能避开它们的炫亮。
“把身子擦干。”睚眥嗓音低沉了些。
“风吹一吹就干了,干嘛要擦?”同他顶嘴已经成为她的本能和乐趣。
他扯过一床薄被,往她身上包,直接动手“处置”她。
“轻一点啦!你想把我的参皮搓下来是不是?”粗鲁人——不,是粗鲁龙!
“搓下来刚好架菜!”擦干后,他动手恢复她人模人样的穿着。
“这么爱吃!整盆洗澡水留给你喝!”灵参浸泡过,不是一般洗澡水可以媲美,打赏给他,不用叩谢她大恩大德啦!
“你恶不恶,洗澡水也叫人喝?!”
“人参酒、人参鸡汤,不也是人参的泡澡水吗?我看大家喝得很乐呀!”
真是歪理一堆。
两人斗嘴短暂休兵,全因饭馆小厮叩门送上热腾腾的菜肴,布满一桌,其中不见招牌人参鸡汤,大多是海产,鱼虾鲍蟹,可见晨眥嗜爱鲜味。
睚眥懒得招呼她,迳自坐下来夹菜扒饭,喂饱自己。短短须臾,一盘盘的菜去掉大半。
见他吃相豪迈,仿佛桌上食物鲜美无比,她吞咽津液,咕噜作响。“我也要吃。”
“参不是喝水就饱?自己去倒杯水慢慢吸。”他最多只是替她将茶壶茶杯推到她面前,要她想喝多少斟多少,直接把参须插进茶壶去吸干他都没意见。
“我可以吃些别的东西,灵参需要肥料才会长高长壮。”
“肥料桌上没有,茅厕才有。”
她朝他做鬼脸,管他啰唆啥,自己动手去拈鱼尾肉来吃。
好、好、好奇特的味道哦……
酸酸、甜甜、酥酥又嫩嫩,口感多变,难以形容。
“唔唔……”她想发表高见,嘴里却塞满饭菜。
“吃吧你,让我安宁片刻,静静吃顿饭。”见她不会用筷,他也不强迫她,任由她双手并用,又是拿虾又是挖饭,小嘴忙碌咀嚼。
她对什么都好奇,勇于尝试,每盘菜肴皆是首次见识,菜名不知道,食材不晓得,用法不重要,她不会唠叨追问,反正先吃再说。
睚眥已经吃饱,倒杯热茶啜饮,她负责收拾残肴剩羹,从她脸上,他看到“心满意足”这四字淋漓尽致的发挥,她认真把最后一丝鲜甜蟹肉从蟹螯里挖得干干净净,如果她的牙够硬,她会把蟹壳咬碎吞下。
那只蟹可以瞑目了,她舌头快要伸进去把它彻底舔舐一回,肉都没了,汁也不放过。
她清空盘上所有食物,在睚眥强力要求兼动口也动手的胁迫之下,一双油腻腻小手被他按进那盆洗参水里,搓洗得洁净如新,她无视他的瞟瞪,痛痛快快打起好几个饱嗝。
她人生——不,是“参王”第一次明白何谓吃撑的滋味,不只是吃撑,短短一日,她尝到好多首次的经验。第一次踏进满满全是人类的地方;第一次付银两去换竹圈圈;第一次套中小玩意儿的欢喜;第一次吃到人类料理的食物;第一次与谁结伴,没有目的,胡乱逛着……
她抿嘴含笑,不待他帮她擦干手,胡乱甩甩,急乎乎跳上床,打开满载的锦袋,哗啦啦倒出所有东西,开开心心一件件拿起来细瞧、把玩,套中的东西,她不完全明白是什么,自然要询问旁边那只事事比她懂得多的龙子。
睚眥不算冷淡但也称不上热络,解释了廉价的假玉手环是套在手腕上,钱囊可以装银子,珠花用来簪发,珠链妆点姿色,铜镜能随时揽以自照,她自个儿套中的绿色圆圆小东西叫耳珠,她追问下去,听到必须在耳垂上穿刺出耳洞才能佩戴时,不由得一脸惊吓,直嘀咕着“听起来好痛”。其他还有小竹笛哔哔吹出单调却好响亮的音调,木槌球不过是骗骗三岁孩童的小玩具——全是些不值钱之物,她竟也能听得专注,眉开眼笑地打量它们,好似多稀罕一样,再三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她的心眼和她的贪婪只有蚂蚁般大,所以容易满足,不用金银珠宝就能博她欢心一笑。还有,她的智慧也和蚂蚁同等——她真敢把牛铜铃送他!
“这可是我这枝灵参第一次亲手套到的东西,多珍贵呀,你不用感动道谢啦,赶快挂起来吧!”以后远远就能听见他脖子上铜铃在响,人未至,声先到,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
睚眥眸光森冷,用视线在砍杀她,更想捏碎她塞在他掌心的鬼东西。
“你自己留着用!”直接丢回去给她,不留情面。
她嘴里含糊其辞,瞅着他,像在偷偷骂他,最前头几句确实是的,她骂他不知好歹,骂他嘴坏心坏,骂他践踏她的心意,但越骂,唇形越放缓,没有声音的语言,变得软绵无力……
而且,我以后也用不到呀……
睚眥听到了,更应该说是“看到了”,她落寞的沮丧表情。
她在不久的“以后”,确实是用不到铜铃抑是锦袋里那堆杂七杂八的废物,死去时,孑然一身,身外之物,什么也带不走,兴许只剩加快相随。
睚眥拒绝任何心软浮现上来,他需要做的,仅是让她苟延残喘几日,多看几天世间光景,然后,把她带回龙骸城丢给魟医,其余都别多想。她的高兴、惧怕或哀愁,全是她自个儿的事,与他无关。
“我们只是暂租一间房清理你吐了我一身秽物,下午还很长,我们再去走走看看,或是你玩了一上午就觉得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甘愿跟我回城?”
“还不够!我要再去逛!”参娃跳起来,连忙下床,好似怕他会改变心意,方才占据心头的一抹阴霾又飞快散去,脸上恢复笑靥。
“东西收拾拾,走吧。”见鬼了,他竟然觉得这株参越看越娇俏,越看越像女人!她明明是个连胸部都没有的家伙……
床上小玩意儿扫回锦袋里,打结收好,拽进怀里。
“我不要再走过去很臭很臭的楼子,我从这边下去。”她指着面向大街的窗,宁愿一跃而下,也不想去闻四喜楼饭馆弥漫的人参鸡汤味。
“说什么傻话,鼻子捏住不就行了。”
“那味好浓,我一定会再吐一次。”
真是株麻烦的参。
他不介意她再吐一次,但他很介意自己再被她吐一次!
他捏向她的鼻,狠狠地,她痛得大叫,拍掉他的手。
“你做啥?好痛!”参娃捂住红鼻,投以不满眼神。
“这样便行了。”睚眥抓着她右臂紧系绑的丝带,领她出门。
“不要抓我的参须啦!你再这样我也要扯你龙须哦!”
“法术水准不同,我的龙须藏得可好了,你找不到。”
两人边斗嘴,边走下长长木阶梯,她才正奇怪满楼子一丝味道都闻不到,来至二楼,仍是高朋满座,而那些可怕刺眼的白盅依然在每个人手边摆上一碗,她却嗅不着令她作呕的人参鸡汤味。
她鼻子坏掉了吗?
鼻翼努力翕动,吸进大口大口气息,就是吸不进任何气味。
她分心地想着,迎面撞上另一位从小厢房鲁莽蹦跳出来,满嘴急嚷“好饿好饿我要吃饭”的年轻姑娘。睚眥出手拉参娃入怀,免去她狼狈跌跤之险,可参娃不懂,为何他要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从他胸口抬头,掌心的力道足以称之为强烈,她的脸颊完全密贴着他的龙鳞薄甲——那并不是一件缝上甲片的衣袍,而是货真价实的青彩龙鳞,等于是他真身的一部分,更代表她此时肌肤熨上的,是他的身躯。不知怎地,这个莫名的胡思乱想,教她蓦然感到燥热。
“好香哦……”与参娃相撞的黑背红裳姑娘不动如山,踉跄不稳的只有参娃一只,姑娘圆润脸上笑意好深,抽鼻声大到毫不掩饰,猛嗅参娃身上馥郁参香,资深老饕的模样,宛如嗅到了世间极品。
“睚、睚眥……”她快被睚眥压进他的身躯里面,挤扁脸蛋,坚硬的龙鳞刮得她好痛,她出声要他赶快松手。
“灵参的味儿——”圆脸姑娘又惊又喜,再闻一次,更加笃定。“是灵参的气味!她她她她……”
“走!”睚眥不多加理睬,揽紧参娃便要会帐离开,参娃在圆脸姑娘一喊出“灵参”两字时,身子早就僵硬不知所措,全由睚眥抱着走。
“等等嘛!是灵参对吧?”圆脸姑娘赶忙拦在两人面前,叽叽喳喳:“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也一直好想吃看看灵参是啥甘甜滋味!灵参很会跑耶,我试过好几次,怎么都逮不到它们,你怎么做到的?教我教我——再不然,我跟你买灵参好不好?别走嘛,先别走嘛——”
睚眥瞄都不瞄半眼,绕过圆脸姑娘,迳自下楼,而参娃不敢抬头,屏着气息,埋首睚眥胸前,吓得不轻。
“我、我被认出——”她嗫嚅。
“嘘。”他要她稍安勿躁,他付完银两,加快离去的步伐,圆脸姑娘追赶于他身后,还在嚷嚷。
“那那那那你告诉我怎么抓的嘛?它们咻地一下子就潜到土里面,我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它们,我这辈子啥参都吃过,就是没吃过灵参——小刀小刀你来得正好!我看到灵参了!”她挽住一名男子,要他帮她追灵参,男人手里托着盆大的汤面,惊讶于爱吃的她竟能无视于它,足见灵参对她的吸引力多强。
被唤做“小刀”的男子目光随她手指方向落去,只能看到睚眥壮硕的背影,及他怀中之人的飘飘裙摆。
“我没瞧见灵参。”
“那个男人怀里——不,他应该是条龙——”圆脸姑娘脱口的“龙”字被小刀腾手捂盖,没能发出来。
他低声告诫:“你忘掉自己身处何地?”在西喜楼里口无遮拦喊龙叫灵参,是想暴露自己亦非人类的事实吗?!
他们每过百年便回到四喜楼一趟,人事已非,物换星移,这里再无故友,熟识的那些脸孔早已寿终正寝。他们重新在此求得厨子灶头一职,工作数年,再离去,下回重返,又是一个百年。
在这里,他们便是一对寻常夫妻,丈夫工作勤劳,刀工一流,做菜手腕高明,妻子……除了吃之外,一无是处。
“可是……灵参耶……梦幻极品耶……我抓百次也百次空手而回的灵参耶……”好不容易遇见珍品的这种时候,哪可能冷静?
闻闻那香气,好浓好迷人,带些甜孜孜味儿,一般小参绝对没这等能耐,她真的好想吃看看哦,一小根参须也行。
“我只看见他抱着一个人。”是男是女则无法辨清。
“灵参会变成人形哦,听说超过一百年修行的参才有这种本领,也更加倍的补……”
小刀拉住她想追上睚眥的身势,叹了气。
“何须吃灵参才能补?我一日照六餐喂你,费心为你烹煮的膳食,兼顾蔬果肉类五谷,营养均衡,要你吃得饱足又健健康康,仍是不够吗?非要灵参补气养生?”
“你煮的很好吃呀,我都有吃饱饱,但人家嘴馋嘛……”上好食材由他手中做成美味药膳,光用想的,她口水就不停泛滥。
“既已是人形,说法别再觊觎它,它要养到一百年,也不是简单的事。”他的眼神在说“别追了”,将她领回四喜楼的员工用膳小厅。
那盆有菜有肉有蛋的汤面,热气腾腾,香烟袅袅,她嘟着嘴,双眸仍是落往睚眥消失方向,心系美味灵参。小刀替她夹起面条,吹凉,喂进她口中。滋味当然仍是极好,可若有灵参熬汤,一定更鲜美……
甫怀抱遗憾及怨念想着,唇上传来暖呼呼的触感,她几乎是立即地贪婪张嘴,吞噬唇上那抹炙热,将它们尝进口中吸吮咂弄。
嗯……没有吃到灵参很可惜,但小刀的嘴也很美味。
不然,暂时忘掉香喷喷的灵参,认真享受起一口汤面,一口小刀的吻……
“没再追来了吧?为、为何会被认出来?是不是我哪里没变好?露出参须了吗?”参娃反复检查自己浑身上下,不解为何与人擦肩而过便暴露身分。
“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那个女人,她不是寻常人类。”
“唔?”
“她很眼熟,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一时之间倒想不起来,睚眥托腮,很努力要从记忆深处挖掘来那个黑发札辨、红裳黑背子的女人究竟为何人。
“这么说来,我也觉得好似看过她耶!在天山……哪时呢?”参娃仿效他的动作,并肩坐在别人家台阶上,他一手撑头,她则比他多用一只,两掌托着精巧脸胥儿,螓首还歪一边,刚被他捏过的鼻头红通通——后来她才知道,他在她鼻上施法,让她踏出四喜楼时,不会闻到她讨厌的参鸡味道,真弄不懂他这叫体贴或是不想再惹上麻烦事——认真思忖,看来天真无邪。
“凭你这小小参脑是能记住啥大事?”
“可你想了这么久,你也没想起来她是谁呀。”还有脸敢笑她,哼哼。
“至少我知道她是妖非人。”光这点就比参娃强上不知多少倍。
“我也知道呀。”她随口乱说。
小脸痞样教人为之气结,真怀念刚刚缩在他怀里发抖的小可怜,那么荏弱,那么温驯,那么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你这种浑身带香的缺点,招惹来想吃参的妖物,绝不会只有她一只。”
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带她回龙骸城,省事省烦恼省后患——这一句,他竟能忍住不说,奇哉奇哉。
因为知道一说出口,又有人要哀怨地苦着小脸,呜呜地滴落参泪。
“谁教我们灵参功郊好,物以稀为贵,谁都想抢上一株。”她兴有荣焉地挺高下颚。
“是呀,真骄傲呐。”他酸溜溜地附和。她以为他在夸奖她吗?他是嫌弃她所带来的困扰!
“睚眥睚眥,那边在干嘛?”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街道上的新奇事儿给牵引走,把遇上怪姑娘的经历抛到九霄云外。
睚眥非常佩服她这等善忘本领,应该说,她真像个孩子,哭与笑,来去一阵风,翻脸迅速。睚眥可和她不同,不会将要紧事暂且搁置一旁,只顾玩乐。
人类城里,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与她这两只异类,他们能冒充人类混进来,其他妖物同样可以。对妖物来说,灵参是可望却难逮的神奇圣药,太多关于灵参的讹传,将灵参捧得太高,尤胜仙物,诸如吃灵参一根,胜练百年功力;灵参治遍天下百病,死者食之,亦能苏醒的见鬼奇谭……
传言自是有虚有实,但信者恒信,而且相信的妖物占绝大多数,代表他带着她,停留越久,越可能招人觊觎或争抢。他倒不是担心得应付贪食的大批妖佞,他天生好杀喜斗,有人肯上门供他练力,他乐于爽快接受,只是这株参娃没有自保能力,有个啥万一……
万一?
他是质疑自己的武艺吗?!有他在,岂有“万一”?!
龙子睚眥,若如此浪得虚名,有愧他嗜斗如痴的高傲自满。
他一定能护住她。
坚信的念头教他一怔。
修正,在她入锅煮汤之前,他一定能护住她。
这想法好像也不是很快意……
胸口,闷闷的,好像在恼怒着谁做了啥蠢事,动了啥愚念。有股郁抑卡在那里,吞不下,又吐不出。
“你到底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参娃的脸,突然凑近他眼前,只差几寸就要撞上他傲挺鼻梁。
她蹲在他对面,参香乱窜,从他的鼻、他的肤、他的鳞片,敏锐地偷袭进来,侵占他的肺叶、血液和思绪,即使停止呼吸,那道清香,兀自击溃他坚硬鳞甲,排山倒海而来。
他忽然觉得气恼。
“你能不能别这么香?!是想宣告全天下这里有株肥美嫩补的参,快快来抓吗?!”
她被骂得莫名其妙,不懂他干嘛气急败坏,她的香是与生俱来,又不是她能选择要或不要,一时之间只能瞠大眼,无辜地望着他。最后,还是睚眥自觉迁怒于也并不公平,嗓音气虚软化。
“……我被薰得有些头晕,抱歉。”他抹抹脸,稀罕地低声道歉。
他确实教她那身香息弄得头昏眼花,才会反常。
“你嫌我太香就用法术把我变不香呀,你应该做得到吧?还是用那招将人类城所有人的鼻子都变不灵光,如果我不会散出香味,便可以替你省下很多麻烦。”她的参香如此惹恼他,就自己动手消去呀,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人类没有威胁,就算嗅到你的香气也能编个理由骗过去,麻烦的是妖……”实在是很讨厌看到她眉眼嘴角全垮下来的满面愁容,他又不是骂她,也不是气她很香,只是她的香气在他身体里作怪扰乱,加上他自己莫名的悒郁,才会气得吠她,是他不对。“算了,不提这些,你刚刚是看见什么东西,车副很想凑过去的猴急样?”相处时日虽不长,但他已摸透她的脾性,只消话锋稍转,她马上就能恢复一脸灿亮兴奋。
“那边那边啦!好热闹呢。”她急乎乎拉他起身,前奔数步,指向河岸对面的聚集人潮,万头攒动是碍着他探索目光,不过火红布幌被风狂吹得啪啪声响,上头大大写着“比武”两字,可真顺了睚眥的眼。
比武,他这辈子最喜欢的,莫过于此事。
天底下有哪时哪月哪日哪地可以光明正大的打架,还有人在一旁拍手叫好,胜者更能像英雄般接受众人欢呼赞赏?
就、是、现、在、呀!
正巧他心情有些躁,不知名的郁闷,来几个替死鬼让他出出气、泄泄愤,有益身心健康。
睚眥嫌她脚短走得不够快,直接打横抱起她,跃过数尺宽敞的穿城长河,以人类眼中的“绝顶轻功”,腾空飞去。
到底猴急的人,是谁?
参娃轻啐,觉得自己刚刚被他白白奚落了。
此时比武台上,打得汗水淋漓、欲罢不能,谁站到面前就出拳扁谁的爽快男人是谁呀?!
明明说好是要陪她在人类城玩,帮她满足临死前的心愿,现在玩疯的人根本不是她嘛!
参娃很不满地坐在台下长板椅,踢蹬腿儿,幸好坐在后方看好戏的姑娘分给她一根红红串糖,比她的人参果大上许多,裹着甜甜发亮的糖蜜,滋味酸甜好吃,让她不至于无聊想睡。
粉舌吮舔串糖,每回与台上睚眥目光交会,她就用唇形催促“快下来啦”,他挥拳瞬间,也以眼神回她“还没痛快过瘾”。下一眼她再威胁“那我要逃罗”——大好时机,不跑是笨蛋,即便她身上有他系绑的红绳线而不能遁土,至少有机会藏起来让他找不到。他的反应是踹人力道加成,一腿解决与他对战的人类,用行动明白告诉她:“你敢,我会马上逮你回来,到时,后果自负”。
能有什么后果?绝对是他拎起她,直奔回海底龙骸城,将她下锅料理,硬生生没收他大方赏赐她的这段人类城之行,管她遗不遗憾、甘不甘愿,反正那不关他的事。
她敢去挑战他的怒气吗?
敢的话,她此时不会乖乖坐在台下吃串糖,看他野蛮地欺负弱小人类。
他敢是吃定了她跑不掉,才放心任她离开身边。
到底还要打多久呀?她想去别处逛呐。
并不是睚眥搏战的对手与他同样强悍,才会陷入无止尽的格斗拆招,睚眥太强,堂堂龙子哪须使出全力和小小人类互拼?几乎是每个跳上擂台的雄人类都被他两招内打倒,根本没人能和他对上十招,就她来看,把睚眥双手缚绑到背后,他还是有本领打赢。
睚眥连电击钢刀都没使出来哩,赤手空拳对上雄人类五花八门的各式兵器,碍事的人类布衣褪至腰间绑妥,内藏的青冷薄甲大方展露,鳞片色泽炫丽,覆在愤张纠结的肌体,随之起伏,完全不阻碍睚眥行云流水的动作——那是当然,自己出生时一并带到世间的龙鳞,便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怎可能变成累赘?
参娃瞧着那身鳞甲,有些晕迟眩。
好漂亮的颜色哦。
又见他一记旋身飞跃,束高黑发在他脑后画出漂亮弧形,发丝嚣狂泼散,舞过他锐利却含笑的眼眸,以及挑勾起自信高傲的唇线,一气呵成的瞬间,参娃目不转睛,被他的身影胶着了眼神,他咧出白牙,低笑,眉微微一扬,扫腿,把陪他玩了几招的雄人类踢入台下人潮中。
豪迈自若的轻佻笑法,傲睨众人,五官镂刻着刚棱霸气,她在人类城溜达几日,见过许多面孔,还没有谁能胜过睚眥的俊伟突显,他举手投足,总带有浑然天成的气势,谁朝他身旁站,亦会黯然失色。
“兄弟,我给你机会去挑件兵器,赤手空拳可占不到便宜。”巨汉先礼后兵。
“不用,就这么玩。”睚眥两掌一拍,摊开,摆明用它们便能对抗铁链圆球。
他说的可是“玩”,而非“打”。
“那么我不客气了!”巨汉重喝,圆球击出,顺势力道足以砸碎屋墙。
“睚眥小心!”参娃猛地大喊,在长板椅上坐不住身,跳了起来,险些要爬上擂台。
一声脆响,一道撼动擂台支架的气漩,一颗停滞半空不动的乌沉圆球,以及单单用两反映便深深戳入圆球中央,制止圆球蛮力袭势的睚眥。
腾出的左手还有空闲先拨拨发边飞扬的发,再拍了乌沉圆球一下,轻轻的,连个“啪”声也没有,乌沉圆球仿佛泥沙塑出来的一般脆弱,破碎崩裂,化为七零八落的铁块虀粉……
气焰嚣张的巨汉哪里还在?他跌坐在场中央,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冷汗不是使劲耍大球给逼出来的,而是吓得心寒牙颤所致,接着他眼白一翻,倒地不起。
睚眥挥去指掌沾染的碎铁屑,嗤鼻一笑。
“昏了?我还没碰到你半根寒毛哩。”真不济事,可别吓破胆才好。
台下掌声如雷震天,蓝袍男子连忙再问。
“有没有人想送死……不,其他英雄好汉愿意上台一试吗?”
鸦雀无声。
“当真没有?”又问一次。
万籁俱寂。
蓝袍男子转身,抱拳询问当家主子:“老爷,你是否要亲自赐教?”本来说好,最终优胜者必须再过主子这关。
“……不用。”他此时摆在椅把上的双手还会抖,一点都不想对上场中男子。
“那么,胜者确定!龙二公子!”
参娃跟着台下众人拍手,嘿嘿,与有荣焉。
和睚眥再对上眼,她双手拇指竖得直挺挺,小嘴大大开合,好似只出水小鱼:好棒!好棒!
等我领到奖品,下去就打赏给你啦。睚眥很大方,他只对刀剑兵器有兴趣,其余身外之物,他样样不缺,不知道比武优胜的大奖是啥?
“谢谢各位乡亲做见证和参与,我们武家庄的乘龙快媚果真是人中之龙,连姓名里都有个‘龙’字!下月迎亲酒宴还望众乡亲赏脸光临,一块儿分些喜气!”
大红幌子一翻再翻,“比武”两字犹在,下头因风吹拧而缠绕幌棍的那部分,终于在下一阵风儿撩弄又歇止时,瞧得一清二楚——
比武招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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