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是在静姐家吃饭，家常菜做的并不简单，吃出了老味道，像极了张加帅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的国营饭店的滋味儿，一问才知道，静姐聘请了一位国家二级厨师，老爷子已经快七十了，身体十分硬朗，老婆子打下手儿洗菜摘菜，老爷子自己从切菜配菜到煎炒烹茶，除了手脚慢点儿，一点儿不耽误。这顿饭吃得大快朵颐，张加帅和李总这俩酒腻子都不怎么张罗喝酒了，愣是吃光了一电饭锅的米饭。最后老爷子和了面，给众人又做了一盆炝锅肉丝面，众人连面汤都给喝净了。

张加帅恳切地说道：“静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就这老爷子的手艺，以后必须多张罗吃饭啊！还有就是，我有啥重要接待，一定要安排在您这里！真的是露脸啊！”区总也捧着肚子说道：“这比上次我在京城订的厉家菜强多了！”

静姐哈哈大笑，“欢迎欢迎！有需要提前打招呼！老爷子岁数大了，为了晚上一桌菜，整忙乎了半天儿，平常也不总下厨，只有我去接了，就能来！身体没问题，至少还可以享十年的福呢！”张加帅听了，觉得常山的化工圈儿里真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而且包容度就是高，六零后到九零后，都能融合在一起，找到契合点。

张加帅突发奇想，见众人在茶室喝茶聊天，自己躲去客厅，给古月刚打了个电话：“大哥，没休息呢吧？”今天送古月刚回家时知道，他最近刻意不参加任何饭局活动，低调安稳地等着组织任命。

“没有，有什么事情吗？”古月刚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大哥，是这样，我跟朋友合伙做润滑油，是央油化工旗下的正规产品，能不能推荐两家类似亨通那样的钢铁厂？”张加帅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古月刚略一沉吟，自己作为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专门针对常山的钢铁厂淘汰落后产能，一度被所有钢铁企业奉为神明，除了国资和央企，民营钢铁集团的董事长，哪个不把自己当成座上宾客？但古月刚除了领导打招呼的，很少亲自高抬贵手，亨通是张加帅找过来的，帮了他们一把。

“跟亨通规模差不多的，有两家我比较熟悉，一个是振宇，一个是连增，我明天给他们的董事长打电话，应该会给面子。我要调整岗位的消息还没传出去，所以你如果做的话，抓紧落实，防备着人一走茶就凉啊！商人重利轻别离。”古月刚想得比较周全，提醒张加帅。

“放心吧大哥！您是升官，一定没人敢虚与委蛇。咱有正式的公司，签正规的协议，一切按合约来。那我等您的消息。谢谢大哥！”说罢张加帅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回到茶室，张加帅若无其事地喝茶，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是自己的生财之道，没必要拿出来给任何人讨论。不过，他倒是觉得有必要提醒区总另一个事情：“老大，我感觉如果匡总来调研，完全可以借鉴静姐这种方式来招待，请老爷子到机关小食堂做几餐饭，气氛融洽，还显得是精心准备。”

区总也觉得饭菜回味无穷，连忙向静姐问道：“静姐，老爷子能请动吗？”静姐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岁数大了肯定不爱动弹，没事儿，我爷儿俩熟，拿我当闺女似的，我带着他去，他就没脾气了！只是做不了太多人的饭菜。”

区总点头称是：“上级公司领导来，肯定要到一线走一走，估计在公司也吃不了一两餐。”静姐答应道：“那应该没问题，我接着老爷子，他做菜，我陪着他，忙活完了我再送他回去。交给姐了，你就放心吧！”

张加帅和区总听了，都觉得欣喜，事无巨细，涉及到领导的事情，每一件小事都要做到极致。

李总这时候却插进话儿来：“你们单位这点不好，太掣肘，上级公司直接通天，处级干部直接对话副部级，你说啥，他都听不懂，觉得你太土太小气，没有全局意识。他说啥，跟你关系不大，像是在念报纸、听新闻联播，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不如我们单位，有省公司，沟通起来直接，原来都是共过事儿的，人情味儿足，相互之间也有担待。你就拿我来说，总公司我都快十年没去过了，咱这一套，在总公司也不招人待见呢。咱也不想当官儿，这样挺好！”

李总一针见血，分析地特别到位。区总距离省公司一把手有点远，唯一的不足就是从未站在全局考虑过问题。虽然常山公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但整个省，幅员辽阔，体量宏大，开发进程可以攻城掠地，逐个击破，但真正落实到统筹管理时，视角是完全不同的。

张加帅没想过那么多，只看到眼前。区总却早就存了心思。自己的管理经验不足，确实是一个关键的弊端，只能通过亲手开疆裂土，才能站稳脚跟，还有一个可以弥补的方式，那就是亲手提拔所有的地市公司一把手，形成自己的班底，把握住人，那么管理上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区总开车，跟张加帅一起回家，两人约好了明早上班的时间，各回各家。张加帅把车放在了区总楼下，自己走着回家，明早再来取车，虽然隔条马路这么近，但他还是遵守交规，绝不酒驾。

周一例会结束，张加帅给小朱三天时间，让他去海岛对接商务局和安监局，获取海岛市危险化学品经营单位和液体化工经营单位的名单，补充到市场调研报告里面，同时对另外几个县区的情况进行走访。

小朱欣然领命，临行之前，张加帅拿出上次在海岛办卡剩下的三张卡，递给小朱，让他酌情处理，有需要对接政府部门的情况，随时打电话。

张加帅这周没有跟着去海岛，主要是觉得再去调研市场，意义不大，总归是要这么做的，与其畏首畏尾，不如先上车后补票，用规模来带动效益，央企的实力和格局，有时候并不一定必须符合经济规律。懂的都懂，像张加帅这种，能在做事之前做调研的二级单位，可以说是已经很负责任了。

最近上层并不太平，央油化工和央煤化工爆了一个大瓜，牵扯到上层，就足见央企的资金实力了。央煤化工的二把手老总在任时，为集团总公司买下了京城周边的一个度假村，用作干部职工培训基地，花了十个亿。后来老总又调到了央油化工，还是二把手。可赶上中央巡视组到央煤化工巡视调查，各项严查中暴露出这个10亿度假村，老总一不做二不休，又主导央油化工把这10亿度假村买了过来，成了央油化工的培训疗养基地，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这么大资金计划，在央企这种洪荒巨兽的体量上，也就像处理一台二手车一样的简单。后来，中央巡视组又巡视到央油化工，还是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老总想着，不行就再倒腾给央煤化工，左手倒右手，你查，我就转手，翻手为雨，覆手为雨。这回是真的犯了众怒，直接给老总拉下了马。

这事在舆论上对媒体严加控制，没敢引起广泛的热议，但业内人都耳熟能详，央企的权势滔天，可见一斑。后来有部电视剧《突围》表现得不算含蓄，但是不敢往央企上定位，可张加帅敢说，真实的情况比电视剧里演得更震撼人心。国家反腐力度的不断加大，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允许藏污纳垢，央企的日子也过得日渐紧巴了。

央化供销这边也是暗流涌动，西北那家集团公司上市，接受审查，结果发现了与央化供销的几十亿的“空转”业务，上级公司一位副总直接被中纪委带走，人心惶惶。区总也有些坐不住了，常山公司当时是承接了三个亿的票据，没等跟雷总打探消息，就接到了上级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要求与段总监一起回京述职。

临行之前，区总再次授权委托张加帅，并嘱咐他第一时间让财务部门把涉及到西北集团的账目票据全部整理出来。张加帅临危不惧，冷静地跟区总强调了自己的观点：“领导，我觉得这个事情的立意，您应该把握住一点，上级公司派发下来的业务，咱只能配合完成，同时，往来票据全额上税，且没给常山公司造成任何损失，您没有理由拒绝，至于是否有没有实物交接，是上级公司的事情，我们无权过问。以前也不乏上级公司的业务交于下级公司完成的先例。咱本身以为，这是财务结算的路径之一，没想到是空转。您觉得呢？”

区总虽然忧心忡忡，但并不十分慌乱，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的说法是合理，但要看中纪委如何采纳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法不责众，涉及到整个央化供销公司，是几十个亿，各二级单位全都回京述职，不能全给办了吧。我路上跟段总监结合结合，估计他更不好过关。”

张加帅心中还有一个担忧，这时候也只能直言不讳了：“老大，如果公司必须找替罪羊，你就往我身上推，我年轻，不怕耽误，保护好自己！”倒不是张加帅多仗义，两害相权取其轻，区总不能倒，耽误一步，满盘皆输，张加帅的所谓前程，已经紧密地捆绑在区总的身上。

但这番话在区总听来，却是十分感动。区总拍了拍张加帅的肩膀，有些动情地说道：“加帅，好兄弟！别想那么多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是你想替代，就能替代的。把家看好，等我电话！”说罢，找到段总匆匆离开。段总的神情沮丧，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张加帅坐镇常山公司，已经无心处理工作，这回终于理解了区总的处境和心情。之前因为举报信事件，张加帅心中颇有微词，现在才知道，区总对于自己的意义。哪怕他就是个摆在香案的泥胎塑像，人家也是代表一尊菩萨，自己呢？名不正，言不顺，更没有任何象征的意义。

就连古月刚给联系的两家钢铁集团，张加帅也是强打起精神对接了一下，就丢给了静姐。静姐怎么联系的，他也无心过问了。整个常山的化工圈子都听说央化供销爆雷的事情，人人都为区总捏一把汗。张加帅更是生平第一次失眠，这种恐慌，远比自己被留置还要难以忍耐。

直到第三天区总才打来电话，张加帅接通电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领导，我是张加帅。”

“加帅，辛苦你了！没事儿了！”区总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疲惫，肯定是上火了。“上级公司单独谈话，最后集中讨论，所有的财务总监全部调离，重新安排财务总监，妈的，棒子落在段总身上了。”区总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领导，人没事儿就好！段总回来，我安排给他送行！以后常来常往，不能让老哥寒心啊！”张加帅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

“送啥行啊！段总说周末回去收拾收拾个人物品，不搞迎来送往那一套了，正是风口浪尖的，避人耳目吧。”区总否定了张加帅的提议，继续说道：“想办法准备十万块钱吧，段总走的时候给他拿上，穷家富路，你说的对，不让老哥寒心！”

张加帅连忙表态：“没问题，领导，随时准备着。”区总长出一口气说道：“常山公司也要找替罪羊，当时负责票据递送的是何菁菁吧？只能辞退了。你配合李主任做一下思想工作，别引起反弹！”

张加帅一听，脑瓜子嗡嗡的，心里握不住一棵大草啊！有些不经过思考的说道：“领导！这恐怕不妥吧！这事儿跟她有啥关系……”

区总直接打断了张加帅的话，有些火冒三丈地说道：“张加帅！你动动脑子再说话！段总都免职了，辞退一个何菁菁怎么了？刀架到脖子上了，我特么的能有啥办法！”不等张加帅再说话，区总直接挂断了电话。张加帅哪管他生气不生气啊！现在心里就一个念头：

“何菁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