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这一哭,自有一副仁义的风范,和虎狼一样的凉州军首领完全不同。她本就生得清秀,通身气派不凡,毫无猥琐之气。
长长的眼睫垂下来,自有一副悲悯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感觉自己安全了,救回的官员们心中紧绷的弦不由一松,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
燕绥分心听他们的哭声,发现大部分人都拿着妻子的信物黯然神伤,咬牙切齿地要为家人报仇,只有皇甫嵩等少数人在真心实意地哭汉室倾颓、奸臣横行。
原来在这迁都的路上,只要小孩哭闹,不拘家室如何尊贵,都被凉州兵粗暴地丢在地上,任由马车碾过。
略有姿色的少年少女被糟蹋,像是抹布一样丢在马车里,甚至不少人因此流血染病去世。毫无人性的凉州军,连身怀六甲的孕妇都不放过。
只要稍有不顺,凉州兵卒就屠戮官员的家属,拎着人头威胁人。少年天子好歹还活着,但他们的妻子都回不来了。
听完他们哭诉凉州军凶残的行径,早有心理准备的燕绥都变色了,她知道众人受了严重心理创伤,单薄的安慰话语没有用,或许仇恨能支持他们继续走下去,于是说道:
“诸君节哀,我们必定让凉州军付出代价!等收复洛阳,众军合力,一定将这些畜生大卸八块。”
众人闻言,齐声痛骂起了董卓。有了发泄对象,胸中那憋闷的感觉才好了一些。
燕绥很满意这波节奏,让典韦历数董卓的罪状,继续带节奏。她救出来的这百人里,可是有征战沙场、经验丰富的皇甫嵩、越骑校尉王子服等,激起他们的愤恨,更能顺理成章地将其收归帐下,带兵平定乱军。
她最心水的就是名满天下的皇甫嵩了,东汉末年平定黄巾之乱,居功甚伟。这位老将,可是凭借自身的才能和魅力,和朱儁、卢植一起稳定大局,强行给风雨飘摇的东汉续上了几年性命。
只是他太拘于礼节,董卓以天子的名字传召削夺兵权时,最有实力的他竟不知反抗,束手就擒,被关在了监狱中。
若不是其子皇甫坚寿处事圆滑,同董卓求情,早就被董卓杀害了。
燕绥看差不多了,正要收手,却有一脆生生的女声道:“敢问使君,要带我们去哪里安置?”
正是看穿了燕绥抹眼泪演戏的蔡文姬,擦着黑灰的脸蛋上一派沉静,等待着答案。
燕绥抹了抹眼角,彬彬有礼地拱手道:“不才正要回洛阳同大部队汇合,一起讨伐董卓。现在洛阳处在的乱军之中,若蒙不嫌弃,请诸位到阳城暂歇,日后共商复仇大计。”
“不必如此麻烦使君,父亲年迈体弱,已耗费不起心神。”蔡文姬却继续道:“到了前方城池,我们父女想回老家去。”
皇甫嵩站起来,不满道:“我等世食汉禄,若不思救回天子,何其软弱?”
其子皇甫坚寿怕父亲一句话得罪所有人,像他父亲这么坦然面对生死的人毕竟是少数,连忙
拉住他的衣角,示意他先坐下。
皇甫嵩看了一眼蔡邕才坐下。
“大家遭逢大变,身心疲惫不已,不如先歇息一番,再想应对之策啊。”皇甫坚寿温和同大家说:“妇女儿童,不如坐在中间,也好互相照应。”
众人接受了这个建议,在凉州军中经历的一切,让他们觉得把妇女儿童和兵卒们隔开才有安全感。
燕绥眼神微眯,心中暗忖:己重点关注的蔡文姬父女这是完全不想跟着自己。
其实,其余人听了蔡文姬的话也是心思浮动,有的想回老家,远离一切的纷乱,也有的想投靠袁绍复仇。只有几个颍川人士主动站出来找燕绥,想说要回阳翟。
燕绥有些不虞:救命之恩,怎么还拒绝自己吗?士人不是崇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她其实累得要命,还得强撑着精神应付众人,继续温和有礼地劝说:“诸位刚死里逃生,此时不宜做决定,先填饱肚子、好生歇息几天,再做打算啊。”
要放手是不可能的,完全不想做亏本生意的燕绥不高兴计划被打乱,打算先将人留在阳城,再由郭嘉、荀攸等人来劝说。都计划好了哪些人参与城市建设,哪些人练兵,哪些人一起改一改行政与司法合一的体制,可不能将人放走。
燕绥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路上流寇不少,还有不少凉州散兵在此游荡,还是紧跟着队伍为妙。”
众人议论纷纷,经过凉州的前车之鉴,他们其实并不想跟随以军功上位的诸侯。汉代士子讲究身世和才华,燕绥显然没有入他们法眼。
以为自己一炮能震服这些文人的燕绥:……
算了,她压下众人的讨论,让人先开饭。
蔡邕小声叮嘱自己的女儿不要做出头鸟。
蔡邕知道冰雪聪明的女儿不管做什么都是经过思考的,他一向尊重女儿,所以任由其发言。但为了安全着想,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了起来。
蔡文姬却笑道:“这位使君正是想彰显仁德的时,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蔡邕重重叹了口气:“愚父虽然想回老家,但我们仆从都不在,我们一家口上路,这样的世道,路上危险重重,还是听从使君所言,不要脱离队伍比较好。”
蔡文姬建议:“但是也不能跟随这等假仁假义之人,还不如假意推脱回乡,趁机去投奔袁绍。”
蔡邕连忙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兵卒注意到他们,才说:“这位使君看上去很随和仁慈,更是救了我们性命,阿琰慎言啊。”
蔡文姬心思细腻,观察敏锐,她在父亲的耳边说:“父亲没发现吗?所有救来的官员都是被喊到名字的,其他人什么下场,想来您也猜到了。”
蔡邕不解道:“他们都逃脱到,燕使君的手下放出了所有的官员和家眷。”
“没有马匹,他们能跑多远?最迟半天,就会被凉州兵追上。”蔡文姬说:“我看啊,他只带出来对自己有用的人。但却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说要救天子和所有人,这样的
人,反而让我觉得可怕。”
蔡邕皱着眉头,这次不太赞同女儿的说法。
“况且,他身为豫州刺史,手下人才济济,为什么要笼络这么多官吏呢?”蔡文姬补充道:“怕是别有用心呐!”
蔡邕摇头:“阿琰别把人想得这么坏,叫名字只是因为我等略有名气罢了。”
环顾四周,要么是才华横溢的名士,要么是踏实苦干的官吏,无一佞幸之徒。
蔡文姬心道,这燕使君有余力救父亲等人的家眷,却不带走其他的官吏,任其自生自灭。可见早有准备,不顾性命百里奔袭,从千军万马中精准地拯救人质出来,其所图必然非小。
到时候他们和燕绥绑定,很可能再遇到今日一样的危险,不如趁着燕绥不敢撕破面皮时脱身。总不能阻止别人回老家吧,她建议蔡邕装个病。
大部分人没有蔡文姬想得那么远。
一路上见豫州军严格恪守男女之礼,对士子十分尽力尽礼,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动摇了。好像不去找袁绍,跟着燕绥也不错?
袁绍尚且没有一州的地盘,而燕绥坐拥富庶的豫州,又礼贤下士,招募人才。最重要的是,豫州距离洛阳近啊,到时候不论谁迎回天子,都能第一时间回归朝廷去。
在这之前,在豫州府邸安身立命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最令他们惊讶的是,这批兵卒大概是天下十州最有文化、最知理解的兵卒了。晚上燃起篝火后,竟然无一人嬉笑怒骂,而是聚在一起背诵诗文。
有是几人为一小组,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有的一个人坐在地上,默默背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一边背诵,一边摇头晃脑,似乎回味着其中韵味。
“有教无类,有圣人之风,这燕使君到底是怎么做到教化众多兵卒的?”皇甫嵩带兵多年,破天荒地在军中看到了积极学习的景象,他知道这样的教化实行起来有多难。
对于兵痞,不管怎么威逼利诱,让他们读书习字,都是不可能的啊!
这一幕,看在士大夫眼里,简直不可思议。。
有的人惊奇又欣慰,有的人心生蔑视,认为泥腿子出身的兵卒不配读圣贤书。但不论怎么样,这震撼的场景都说明了燕绥御下有方,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燕绥后面减少了露面,保持着自己神秘的形象。她直接在前面带领队伍回洛阳,由典韦等亲卫同官吏们打交道。
反正不管官吏们怎么说,典韦按照燕绥的吩咐一律推脱,到了洛阳营地再说,现在还在危险之中,董贼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追击上来。
回到洛阳寨中,率先迎接燕绥的不是郭嘉,反而是孙坚帐下的黄盖。
黄盖恳切道:“燕使君,求您大发慈悲,救孙太守一命啊!”
“黄将军有话好好说,绥受不得如此大礼啊。”燕绥连
忙上前扶起黄盖,明知故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主公起了高烧,用了您的退烧秘药,但每到晚上还是起烧,烧得十分凶险。早就听闻您有起死回生的高能,盖特地来求您救得主公性命,我们长沙军上上下下,都感激不尽呐!”
疲惫的燕绥揉了揉眼睛,差点无情地说出来:你们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果然精力不济了容易口无遮拦,咽下到唇边的话,燕绥扯出来一个笑容:“黄将军别担心,我换个衣服就去探望孙太守。”
黄盖下去后,她命令典韦和周泰:“将诸位朝廷肱骨和家眷们妥善安置在营中,烧热汤煮饭,任何人不得随意骚扰,调戏妇女者当诛!”
燕绥说这话时开了扩音器,专门说给朝臣们听的,好让他们安心。
果然,听了这句话众人心下感到十分熨帖,放心地跟着典韦和周泰下去了。但皇甫嵩、长水校尉种辑等武将没有退下,而是请命上战场。
“有诸位将军挺身而出,绥求之不得啊。”燕绥答应了下来,愿意借给皇甫嵩五千人兵卒、种辑等人各一千兵卒,但也恳切地表明,希望他们听从整支军队的调动,不能擅自行动。
“说实话,在带兵来之前,绥向父老乡亲们保证,要尽量将他们带回去。为了减少损耗,我们带了许多新做的器械,其使用方法同别的军队不同。”
简而言之,就是不能将以往经验全盘用在现代的军队上。
几位将军明白燕绥的言下之意。其实对他们来说,燕绥痛快答应借兵,已经让人欣喜了。毕竟这可是诸侯大忌,他们本想着能一起作战就好,没想到对方会给予这样信任,果然是胸怀天下、气量大度之人。
尤其是曾经被朝廷、被董卓剥夺兵权和囚禁的皇甫嵩,激动地拱手:“多谢使君信任,我行军打仗多年,明白您爱惜兵卒的这份心情。军令如山,我皇甫嵩在此立下军令状,绝对听从调度,不擅自行动。”
比起其他诸侯,燕绥十分有底气,她并不怕有借不还,首先这些人都是重名声的忠义之士,干不出来骗了兵卒就跑的情况。其次,燕绥对兵卒们很有信心,和汉末大多数只熟悉将军的兵卒们不同,豫州兵卒追随的是带领豫州欣欣向荣的燕绥,并非将军。
他们还要靠着军功回去给家人们换土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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