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声厉喝，从花海外传来，雷音灌耳。

阵阵水波凝为长龙，比声音还快，蛮横地轰开一条道路，猛地打在巨型花骨之上。

即将闭合的黑色花朵忽地一阵颤抖，竟然没有彻底分崩离析，抖落下一个人。

水波四溅，幻化为一滴滴水珠，滴落在黑花之上，又变幻为一粒粒沙土。须臾之后，幻清姬的身影由沙砾组成，褐黄色的躯体充满柔顺。

她没有看掉落的人，反而看向那巨大的花朵中央。

“我，我怎么了？”

“幻清仙子，我的脸为什么这么痛！”

“痛！好痛啊！”

幻清姬望着眼前声嘶力竭的胧月，面色却极为冷冽。

薄薄的花瓣骨架，粘连着一副血淋淋的肉丝，鲜活的蠕动着，依稀能看见曾经标致的容颜，此刻却连丑陋都称不上，只剩恐怖。

粗壮的根茎想要摸一摸脸颊，却始终抬不上来，只能僵硬地横在花朵下方，难受的要命。

一旁倒下的人缓缓站了起来，面向花朵，笑容繁盛。

纤弱的身躯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如万千花海中的一朵，飘摇不定。

“脸，不再是你的了。”

这人声音柔媚，说到最后，竟然与胧月已经八九不离十。更重要的，是其长相，几乎与之前的胧月完全一致，唯有脖颈处一道红线，突兀而狰狞。

“你，你！”

看着眼前这副熟悉的面容，声音渐渐惊恐起来。

“你什么你，丑八怪，烂泥一样的恶心东西。”女子嫌弃又厌恶地说着，更是怜惜地摸着自身那柔顺光滑的皮肤，“要不要给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比话语更恶毒的，是她手掌化成一朵花，中空无物，仿若一枚镜子，直直地照射向胧月。

“啊！”

恐怖崩溃的画面没有出现，幻清姬挡在镜花之前。

甩出一巴掌，却像是马车撞了上去，直接将带着胧月面皮的女子抽飞。

“她是受月宫司命担保的人，你这般做，我如何去见对方？”

女子缓缓起身，身影却渐渐佝偻起来，手上捧着那张光滑洁净的面皮，露出了本来面容。

干枯若草，老树盘根，皱巴巴的脸还带着些许伤痕，原来是个老妪。失去胧月的面皮，声音也变得苍老起来。

“嗬嗬。交代？

交代什么，这女娃见了青竹岛蜃心，你还让她回月宫？

或许那司命不清楚，可总有人知晓的。”

幻清姬脚步很慢，沙躯滑落，步步逼近。

“是你诱惑她来的！”

“也是你为她开的门。你可知她沾染因果劫数未陨，身藏诡异，恐为不祥之兆。

何况你已油尽灯枯，就算二八芳龄之辈，化为花面，不过一日之间便消损于无，有何用处？”

“因此，你是故意的。”

“师姐！”

听着幻清姬平淡到陌生的话语，这位曾经的少阳双姝之一，花骨，苍老面容已然变得堆叠、憎恨起来。

任凭谁都想不到，绝世容颜、风情万种，更是离仙道一步之遥的虚骨姬，会变成这么个恶心的老妪。

“是啊，我的好师妹！”

“我嫉妒你，怨恨你。若不是你那么顺利的升至人仙，我也不会着急去修炼欢世笑尘法的欲情道，化尽心血，却停在最后一步。

百年来精血逆退，步步损耗，寿数将近。”

“的确，您这位大仙人自然记不得我这个丢在垃圾中的乐色，这庸脂俗粉的面容可曾有我往日百一风采？

但我有什么办法？今日就是寿数截止之刻。”

“我要死了！”

怨恨像是粘稠的恶鬼，若能化为实体，必定早已铺面而来。

花骨蹒跚地走至胧月身旁，将洁净面皮又给胧月戴了上去，可皮肉分离哪能那么容易恢复。骨朵中心，就像是一具沉在湖底的水鬼，睁开了扭曲而浸泡烂了的五官。

“啊！”

花骨欣赏着胧月的惨叫，仿佛更加愉悦了。

可幻清姬却操沙变水，将面皮覆盖上去，如同仙泉般融化进血肉，痛苦一时间戛然而止。

“你瞅瞅，眼前这位蜃楼幻清姬，多么仁心伟大。如她那副百年不变的清纯样子，孤高而冷艳，想必为其倾心的男子不少吧。”

“嘿嘿，哈哈！”

花骨弯着腰，捂住嘴巴，一双浑浊的眼珠瞥着师妹，露出不可抑制地讥讽笑容。

“可实际呢？她就是个婊子！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你知道我为何变成这般吗？正是拜这位仁慈的幻清姬所赐呢。

她修炼太上无情之道，成仙后却需体悟欲情之法。但两者冲突至深，如同从圣洁天宫下到肮脏地狱，稍有不慎就变成被欲望支配的烂肉。”

“我呢，正好是那个烂到骨子里的坏女人，一拍即合。她帮我维持成仙的最后一丝可能，我开放身心让她感悟情欲之理。”

“嘿嘿，你能想到这位纯净无暇的幻清仙子，像个偷窥狂一样，在每次情欲交合的最浓烈时刻，窃取那份感悟吗？”

“哈哈哈哈！”

将秘密倾吐出来，花骨甚至有些癫狂。

但胧月却真的有些恐惧了，已然顾不上浮着的面皮疼痛。

在海市洞天，听到一位蜃楼人仙隐藏的秘密，还能活下来吗？不管谁来作保，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而且是死透了那种。

花骨见胧月像受惊的小白兔一般，不敢动弹，更是刺激道。

“你看见那些花朵中的尸体了吗？都是些蜃楼关押的罪孽之物，有妖有人，种类齐全。

有些能力不菲的修士甚至还是幻清姬亲手抓来的。”

“我就在花朵中，与他（她）们共赴极乐，有些不懂情调的顽石。

我含着耳垂告诉它们真相，鼎鼎大名的幻清姬就在一旁偷窥。嘿嘿，这招百试百灵。”

污言秽语，的确冲破了胧月的心念，先是在阴驿受到殁象，再被幻清姬恐吓威胁，如今更是听了隐藏却致命的秘密。

再如何坚韧的心灵，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别说了，我没听到！”

“我没听到！我只想活。”

可花骨依旧不放过她，手指着无动于衷甚至漠然的幻清姬，癫狂吼道。

“你看，这就是仙人啊！

毫无波动，任凭蝼蚁说什么，挥挥手抹除便是了。只要你抵达这个境界，就和凡俗有根本的差别。”

“就算操控心神，罔顾天数，却不过寥寥几条凡命，又有何妨？”

“此地为蜃心，似幻实真，便是幻清姬的真实一面。你的感觉其实没错，若能常驻此地，受欲情之香，再临无心之念，的确有可能刺激红月诀，铸下仙根之基。

当年师妹就是这般机缘，让人羡慕呐。”

“只是，你现在的渴望，还不够啊！”

轻轻挑起血肉下巴，花骨盯着胧月，一双眼眸，仿佛穿透了她的一切伪装。

如冬天脱光了站在雪中，花骨正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毫毛地审视着，不留余地，不顾羞耻。

鼻涕，血水，眼泪，浑浊到一起，分不清的粘液。

胧月在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

“再也不愿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