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润转过头来，简恒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眼下有一颗小痣。虽然隔着那么一段距离，但简恒终归是一眼就看到了，那颗痣像信物一般。

命中注定。他记得他。

那段时间，简恒总做同一个梦。萦绕，不断。

在梦中，他生活在一个被称作乌托邦的国度。就如同现实中的解释，生活在乌托邦中的人们脱去了所有的束缚，自由快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活是随心所欲的，他们能够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在那里或许没有暗恋，抑或是告白这一类词语。讲的是缘分，有情人终成眷属，不需要去表明，感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的梦不太长。总是重复地做，分成两部分。

前半部分他是孤身一人，游荡在山水之间。像电视剧里面的侠士，可惜TVB里面不演这种。所以梦里的他也只是随缘发展，找不到既定的对策。

梦中的前半段，他不是需要念书的那种人。只是在一个类似于演武厅的地方，每天跟着师傅学习一些武术。会轻功，也能水上漂，常做的事情不过是斩断一些不合规则生长的树木，给急需某种物品的人们传递东西，再或是给比他小的朋友做示范。

不在演武厅开放日的时候，就从一座山飞到另一山，随着一条河流去到另一条河流。风吹过来，好不自在。仙人不过如此。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黄昏的时候站在窗口，迎着红色晚霞，有风吹过来，他总想到一个词，艳遇。

幸福生活好像都大抵相同，前半段说不出一些很特别之处。放在一本书上，读者不会提起黄色荧光笔。这样的情节并不独特。

在梦境的后半段，最大的转折，大概是他遇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不似他这般会一些功夫，不过是一个平凡人。

但他或许对这样的侠义生活有向往。

简恒练武的时候，他余光中，总能看到远处的一颗柳树之后，有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在看着他。

风吹起的时候，他的头发也在飘，却不伸手去抚平。简恒练武的365天，他从不走近，也从未缺席。

简恒难免好奇。

梦境中人脸离开了那场景，总是看不清的，只能记住一些面容特征。简恒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那一颗痣，眼下痣。他后来有查过，眼下长有痣的人，一生的压力都得不到释放，孤立无援，最后郁郁而终。

梦境中经过了600天的时间，其实算起来一晚上做了一辈子的梦。六百天不过一晃而过，他终于去寻找了那个柳树后面的人。

他说他叫常润。简恒问他是想要一起学武吗，为什么只是在这里看着，不走近。

他的回答是感觉自己与简恒命中注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他站在这里。简恒知道，这是乌托邦之地关于爱情的描述，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降临到他身上，会是在这样一种氛围，这样一种场景。

天作之合吗？被神奇的力量暗中推动。

相爱不是日久生情，是在某些瞬间。自那一天起，简恒和常润的距离更近了，相处的时间也更多了。他不知道触发他们爱情的开关会是那一个瞬间。

听说隔壁的那一对哥哥姐姐是在一块看戏的时候相拥而哭，于是升腾爱意。后山那一对已经白发的老人是爱在那个一起看晚霞的黄昏。

他和常润也一起做了好多能想到的浪漫的事，等待一个怦然的瞬间。一起在雨中散步的时候，那一种洒脱，他在现实中大概永远不会有。

穿过雨丝，他看着常润的侧脸。常润好像总是带着一点点浅浅的笑意。雨打在身上，仰起头，浸润在这样一种氛围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使瓢泼大雨，也只是为暧昧助兴。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勾起来。简恒牵着常润的手，在雨中不复温热，趁他不注意拉着他向前快速跑去。

常润被扯着往前跑，也不介意，只是稍微有些踉跄，叫简恒慢些。他们从桥上跑到公园，最后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喘气。面色因为呼吸急促而微红。

简恒还记得那是中秋夜的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待在院子里赏那圆圆的月亮。只是总觉得心里不似这般圆满，缺了一块。苏轼千百年前就吟诵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日他也算真切体会。

要共爱人一起赏月。于是夜中启程，不用那些武功飞檐走壁创造捷径，只是一步一步向前，用着最原始的方式相爱。

一路上有灯火相伴，人们点起的祈愿灯缓缓升上天空。一个灯大抵是火焰不够，跌跌撞撞坠落在他面前，他也不恼，捡起来一看，牌子上写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觉得甚是欣然，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柴又给它点燃，送上它该去的地方。

走到桃花桥时，简恒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走近，隔着十米远，来人正是常润。他们遥遥相望，在这一刻停住了脚步。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真是默契满分。他们并肩走到湖边坐下。简恒给常润展示轻功，飞身坐到一片荷叶之上，常润满眼都是欣赏。那天晚上他们谈了身世，谈了未来。常润说如果有来世，他想要生活在一座岛上。

简恒问为什么。常润只是笑了笑说，一种感觉。

在乌托邦，这个词可以解释一切。

简恒说，好，那我下辈子就到小岛上找你。

他帮常润擦汗水的时候，近得他能看到他脸上的小绒毛，还有呼出来的气息。常润是书香世家出生，带点文学气息的人，好像总是有一种忧郁的气质。也有独特的浪漫。

他会偶然在衣裳之间，在书架底下发现常润在不同时间写给他的信。每一封都是言辞恰到好处，并不腻味缠绵，但也足够触动人心。

有时候隔几天才会做一次这个梦。不做梦的时候，简恒倒是觉得有些想不通，人们总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并不明白，他在白日里所做所想又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现在穿过阳光投射的光阴，配合着这一张人脸，像是把梦中的一切还原。

简恒真的遇到梦中的那个人了。梦里看见的人，醒了就要去见他，这大抵是最为圆满之事。

然而，真正到了现实生活中，没有乌托邦那种氛围，简恒对常润也并没有产生爱意。同时又是在这个年代，他还未有看到过两位同性相爱。

梦境更换背景，总是不现实。像是镜花水月，想要去触碰，总也抓不到。

很显然，现实生活中常润并不认识他。常润只是转身，那一副虔诚的神情还并未换下，就与对面的人交上视线。没做一丝神情变化，侧身走了。

徒留简恒待在原地。

简恒正在愣神时，一根绑着红布条的棍子伸到了他的面前。来人是一位穿着红黄相间衣衫的大妈，已经上了年纪。

开口一句：“靓仔，要不要算算命数？我与你今日有缘，只收六十六元。”

神神叨叨的语气，放在平日里，简恒大概只会笑一笑，摆手拒绝。今天他却是破天荒地想要一算，或许人是有一些既定命数。可能是刚刚看到的那个人让他短暂相信玄虚。于是接话问道：“这个是怎么算的？”

“你心里想一个问题，然后从这里抽签，我给你解签。”那大妈拿出一个装满棍子的瓶子，递到简恒面前。

简恒心下想了想，伸手抽了一根签，拿来一看，上写：“李太白醉中捉月。”只凭着字面是未解。于是他把签子递给了那位大妈。

大妈向简恒伸出手掌。简恒立刻会意，江湖算命，第一步先给钱币。好嘛，金钱交换命运，不只是等价交换，走运还是赚。

于是掏出百元大钞，恭敬递过去，他现在是有求于人家，也是一派虔诚模样。

大妈高兴地收下钱币，嘴巴咧起来，把钱透光望了望，揣到口袋里。这才接起了简恒的签。

定睛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妈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多彩变化，最后只是阴沉沉的。她有点怯怯地看着简恒，电视剧里国师见着凶兆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你这钱我不要了。这签我解不了。”大妈手脚都不利索起来，急忙上下摸口袋，把那张红衫鱼掏出来，物归原主。

到底是什么签？神算大妈都不给简恒解。看来只能等待日后随缘发展。

寺庙里的光景还是一派祥和，鸽子不知人事惬意地走动。那红布条棍子随着它的主人逃跑了，这一走，这一切，解签连带着刚才遇见那个人，都好似一场幻梦。简恒只觉得阳光炫目，恍如隔世。

林爱诗拜完最后一个殿，在门口的灰炉子里插上香火，长舒了一口气。她对即将进入的大学生活有好多好多畅想，希望天遂人愿，今日之行能够给她，也给简恒带来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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