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不做太子妃》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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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家屋檐下挂着糊了白纸的灯笼,廊柱也用素布围裹起来,小厮探着脑袋出来看了眼,随即将门从内合上,正是晌午的光景,照理说还会陆续有客前来吊唁,但他手脚麻利,乌溜溜的眼睛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霍行听高廉回禀完,眉心便不由自主蹙拢起来。

“沈二姑娘的确进去了?”

“她和傅世子从后门偷偷进去的,我看的真切,出来迎人的是尤氏的贴身丫鬟,已经小半个时辰没动静了。”高廉不敢跟的太近,“而且,窦家应该有高手潜伏,我能察觉到对方的行动,想必对方也知有人在暗处监视。”

霍行抬头:“靖安侯府的人?”

高廉:“属下不知。”

霍行攥紧笔杆,想起沈萩提到傅英辞时的神情,心中一阵不屑。他起身走到支摘窗前,目光冷冷地凝视斜对过的雕花廊柱。毫无疑问,窦尧的死对傅英辞造成舆论影响,而以傅英辞的为人,断不可能做出事后吊唁的举动,除非他同窦尧之死有着某种密切联系。

霍行神色一凛,难道傅英辞会为了私欲泄愤杀人?

他心中大惊,双手背在身后用力攥紧。若当真如此,那窦尧的死便不是偶然,而是蓄意为之。换做旁人或许难以理解,但对方是傅英辞,京里出了名的疯子,既能随意弹劾那么随心杀人未尝不可。且窦家周遭无端出现高手,仿佛也皆指向傅英辞,难道是杀了窦尧没有及时善后,故而才会拉着沈萩做掩饰登门吊唁?

霍行捏紧拳头,唇边泄出一抹轻笑:沈二姑娘还真是肤浅的可怜,只是为了一张好看的皮囊,便被蛊惑着去做背心不义之事。如若她明知而为,便是又蠢又坏,如若她被欺而为,便是蠢得无可救药。

此女子如此不堪,但他还要费尽心机拉拢成婚,霍行只觉得荒唐可笑。

他太阳穴抽了抽,压下恶心,吩咐:“备马,去窦家。”

既拉拢傅英辞不成,其又为阻碍,那么便别怪他动手削除。

靖安侯府马车帘子用的是薄软香云纱,既能遮阳又不妨碍光亮。一张雕花矮几上摆着茶水书籍,三围长榻上各自铺着柔软坐垫,铜鎏金狻猊兽炉冒出的袅袅白雾仿若一道屏障,将里外俨然隔开。

车门口打着哆嗦不停擦汗的人,头都不敢抬,双手摁在裘毯上两股战战,他像是僵硬的躯壳,被那阴鸷的目光盯得快要破裂,许久,他偷偷咽了下口水,忽听头顶传来一道浅笑。

头皮登时发麻,豆大的汗珠啪嗒掉在裘毯上。

“知道为何要抓你?”淡淡的嗓音带着股不怒而威的尊严。

“我..我不知...”他说完,又忙改口,嘶哑着喉咙摇头:“我是被逼的,我不是自愿的,贵人饶命,是窦大人让我这么做,否则便会叫人掀我的摊子,将我撵出京去。”

也不知是他胳膊软了还是吓得瘫了,扑通跌在裘毯上,怎么也撑不起来。

傅英辞掀开眼皮,瞟向坐姿端正的沈萩,她明明年纪不大,却是眸光清明气势笃定,别说是跪下这位,便是自己也被眼神震慑住。

沈萩似乎没有继续盘问的意思,唇微微抿紧,扭头朝晃动的车帘方向看去。

“傅世子,听到了吗?”

傅英辞不解:“听到什么?”

“马车追逐的声音。”

闹市之中,人群熙攘,夹杂着摊贩卖力地吆喝,长街宽敞,素日里便不少来往马车,更何况现下正是开门迎客的时辰,摩肩接踵,马嘶牛鸣。

傅英辞蹙眉听了少顷,不以为意,转而扫了眼跪着的人,问:“此人是谁?”

话音将将落下,便听到嘈杂中传出清脆的蹄声,接着车帘猛一摇曳,马车倏然停住。

原本端坐的沈萩像是滑腻的泥鳅,在傅英辞恍惚间钻到他身侧,仰头对上他蹙紧的眉眼,弯唇一笑,旋即拉起他的手臂,将脑袋垫在他胸口,双手顺势环过腰间,与其说是抱,倒更像是桎梏。

傅英辞只觉尊严受到了蔑视,冷冷低斥:“沈二姑娘,请自重。”

沈萩抱得更紧些:“之前你叫我小萩。”

傅英辞眼皮跳了跳,便要伸手将她拿开,但她两条手臂婀娜柔软,露出的那截腕子仿若嫩藕,他又生生停住手,五指收拢攥成拳头。

“你为何非要缠我。”

“我喜欢你,想嫁给你做妻子。”

傅英辞冷笑:“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傅三的声音传进:“世子爷,太子殿下拦了马车。”

傅英辞低眉看向怀里人,心下了然,手指虚虚往她肩上落下,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你不觉得,你和太子的关系需要同我解释解释吗?”

沈萩揪住他衣襟,鹌鹑似的装没听见。

霍行猜测车内有疑,却因着傅英辞和沈萩的身份没有轻举妄动,此番驱马挡在路中央,阻了马车的行程,已然引得周遭人纷纷投来注视。偏那傅英辞只抬手撩开侧面帘子,探出半张冷玉般的脸来,他身后是何情形,霍行根本就无从得知。

“殿下有事?”

霍行笑:“方才见傅世子从窦家出来,正欲说话,但傅世子走的实在匆忙,不知要奔向何处?”

“去城郊走走。”

“自己?”

“这个,不方便同殿下讲吧。”他故作玄虚地回头瞟了眼,沈萩一动不动伏在他胸口处,只要稍微往上直起身子,便能被外边人瞧见。

霍行勒紧缰绳往前走了步,目光悠悠投到帘后,他决计赌一把,横竖不管结果如何,对他而言没有影响。错了便当误会,如若对了呢。即便碍于靖安侯府的免死铁券,傅英辞不会因杀人获罪,但沈家必然不允女儿再同他往来,届时沈萩还能选谁?

霍行冷冷一笑,权宜之计虽极为不齿但终究为了谋划前程,若不然此等女子,便是生的如何美貌都不配为妻。

此时人群越来越多,不少人已经看到侯府车徽,再有霍行起先提到的窦家,了解内情的人便纷纷聚集,等着看热闹一般。

“刑部去往窦家吊唁,发现当中另有隐情,遂已着手暗中调查。而傅世子于此刻潜出窦家,若叫有心人瞧见必定有所怀疑。自然,孤相信侯府也相信傅世子的品行,不过为了堵人口舌,还请傅世子自证清白。”

言外之意,是要傅英辞当众打开马车前帘,让人看个究竟。

霍行猜,车内一定有动手的人或证物,否则他不必遮掩躲藏。思及此处,他略微侧眸,目光死死盯着不断浮动的帘幔。

便在此时,从那墨绿色怀里钻出一个人来。乌鬓如云,松松坠在脑后的髻散开些许,平添了几分慵懒肆意,雪白的肤,乌黑的瞳仁,脸颊染上微红,她眨了眨眼睫,又将自己往身后藏了些。

众人发出意味分明的声音。

霍行愈发烦恶沈萩的举动,她堂而皇之为傅英辞解围,哪怕牺牲掉名声也无所畏惧。他一时间分不清该说她是蠢还是勇。

傅英辞顺势说道:“殿下,我们可以走了吗?”

言尽于此,再行阻拦便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霍行来之前便多有准备,他往后一扫,高廉上前沉声耳语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刑部官员急急赶来,先是对着霍行作揖,继而看到傅英辞脸色骤然煞白,又硬着头皮拱手行礼。

“下官也是秉公办案,如今出入窦家的人员都要经刑部和大理寺严加审核,还请傅世子见谅。”

傅英辞来了兴致,余光扫到怀里人,似乎也明白过来沈萩的用意,遂笑了笑,托着下颌说道:“要审我?”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奉命勘察相关出入人员,如此世子爷只消把马车打开让下官仔细看看便好。”

“凭你一个小小主事,也敢查我的车?”

霍行更加笃定车内有疑,在刑部主事开口前帮了一嘴:“沈主事虽位低但职责所在,傅世子身为监察御史更应理解沈主事所为。”

傅英辞扶额,看似在思考,实则在与沈萩低声询问:“你的目的是要闹去刑部衙门?”

沈萩点头。

傅英辞嗤:“你还真有当疯子的潜质。”

“查我可以,让你们刑部侍郎动手,你...”他不甚在意地觑了眼,轻蔑道,“还不配。”

方希年看到靖安侯府马车时,便觉得头疼脑热,恨不能遁地逃走,又见太子霍行立于车前,一脸肃然,更觉心惊胆战,躬身前来相迎之后,扭头看到沈立人偷偷抹了把汗,两人对了下眉眼官司,约莫知晓内情。

待车帘打开,傅英辞和沈萩将那银须鹤发的男子搀下来后,霍行使了个眼色,高廉跟在刑部郎中齐颂,主事沈立人身后逐一搜索车内,确认无虞后,朝霍行轻轻摇头。

霍行凛眉,又见沈萩下车时仪容端庄,全然不似方才的慵懒轻浮,她站在傅英辞旁边,雪肤花貌,体态匀称,两人都是绝好的姿容,此刻各自抿唇,神情肃穆,霍行心中涌出一道莫名的情绪。

正当疑虑不解时,忽见那男子根本不待方希年盘问,便扑通跪下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干净净。

事到如此霍行恍然大悟,此男子姓陈名文景,早年间考中秀才,后屡试不第,便在京里支摊代写书信,因他会临摹各种笔迹,故而被窦尧弄进府中临摹尤氏的字。

方希年震惊,约莫猜出之后情形,但为了公允仍镇定发问:“窦尧命你临摹尤氏字迹所为何事?”

“遗书,窦大人想杀妻,故而命我提前写好遗书嫁祸..嫁祸给...”陈文景两眼一闭,悉数摊牌,“窦大人忌恨傅世子弹劾,想借窦夫人之死用舆论逼傅世子退让。”

围观的百姓发出哄的一阵吸气声。

方希年凛声问道:“遗书何在?”

陈文景:“在窦大人卧房枕下小匣中。”

霍行深吸一口气,眸眼深沉地看向傅英辞和沈萩,直至此刻他才觉出被人当了棋子,成了证明傅英辞清白的关键一环。

沈萩亦朝他回望过来,眉眼淡淡,哪里还有先前的柔弱单纯。

霍行扭头,转向方希年,沉声说道:“方侍郎,仅凭陈文景一人之词恐怕难以定案,他若伙同旁人编排诬赖,身死的窦大人更是无法与之对簿公堂,他....”

“殿下所虑的确该当,”沈萩走到堂中,先是与霍行福了福礼,接着面朝方希年说道,“傅世子怀疑窦大人之死可疑,遂着人暗中跟踪,果然将那幕后黑手揪了出来。”

两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提着一佝偻求饶的中年人往地上一扔,那人连滚带爬跪到堂中,正是窦尧死后,消失不见的管家窦六。

窦六是窦尧远房亲戚,很早之前便跟在窦尧身边处理各种亲近事宜,窦尧要杀尤氏的事他从头到尾全都知晓,原以为事情顺顺当当了结,不成想死的不是尤氏而是窦尧。

窦六本不用逃,但经他手买的毒/药却不翼而飞,他看过窦尧的死状,后脑摔烂,鼻孔流血,看起来无恙,可焉知不是服用毒/药的缘故。

若当真如此,那尤氏定已经看破他和窦尧的阴谋,他若再留下,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了。

傅英辞抬了抬下颌,身边人将窦六采买的单子药肆以及经手人呈送给方希年查阅。

方希年细细扫了一遍,又与窦六盘问核查过后,已然弄清原委。

案件清晰明了,证人证物一应据实,只窦尧为礼部官员且已身死,有谋杀之意但未曾落实,故而在定罪上需得再三斟酌。

窦六还在堂下叫喊:“大人,那毒药是我买的不假,但我没想过用给窦大人,我..我是受窦大人所托下到夫人饭菜里,可我也不知怎的,夫人没事,窦大人,死了。小的冤枉,实在是冤枉啊。”

百姓群起攻之,议论声沸反盈天,对于窦尧的所作所为着实气愤不平,场面一度失控,幸有官兵把持秩序才没叫人上前击打窦六。

尤氏也被唤到堂中,苍白的脸,枯槁的面容甫一出现,便引得周遭人连连唏嘘同情,因傅英辞弹劾的缘故,窦家夫妇的故事在百姓间早已耳熟能详,尤氏照料窦家老母的故事尤其广为传颂,原道是夫妻情深,没想到窦尧竟心狠手辣到杀妻害人。

方希年见状,按着本朝律法为窦尧定罪,与此同时为平百姓怨愤,他将窦尧底下资产悉数判定给尤氏,彻底绝了窦家等着打秋风的穷亲戚念想。

傅英辞听他与大理寺正商议敲板,忽然抬手阻止。

“我朝律法不过六杀,谋杀、故杀、斗杀和误杀戏杀过失杀。窦尧所罪为谋杀,是预谋杀妻,歹毒至极。尤氏为其操劳半生,没换来他感激涕零,倒落得个险些丧命的下场。尤氏未死,不是窦尧留情而是尤氏命不该绝,天可怜见,都知尤氏可怜,何况身为夫郎的窦尧,更改感恩她的不吝付出。

谋杀未遂,杀念犹可恨!虽死不足为泄,虽死非不能赎!他既死,罪责仍难逃,故吾建议,将其尸身拖至菜市口当众鞭笞受刑,令百姓观之,以此为戒。

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预谋杀害,不鞭尸,不足平民愤!”

话音刚落,引得周遭百姓爆出“好”声,女娘声尤甚,伴随着一声声“鞭尸”“平民愤”,方希年只觉得太阳穴快跳出皮来了。

沈萩看向一脸坦荡的傅英辞,果真是本朝第一御史,句句锱铢,精准练达!

他像一道凌厉的光,站在那儿,俊颜如画,墨绿色锦袍像流淌的浓墨,他肆意随性,狭长的眉眼带着几许不屑和轻蔑的气势,双手自然背在腰后,目光郎朗地对上方希年的注视。

不退,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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